大年初一的清晨,沈记绸庄的铜环门环被冻得发僵,林晚星呵着白气推开店门,巷口的老梅竟在昨夜开了大半,粉白的花瓣顶着残雪,像谁在枝头撒了把碎糖。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火药味,是孩子们凌晨放的鞭炮留下的,混着梅香,竟有种说不出的热闹。
“周馆长送的年礼到了。”沈皓明抱着个竹篮从后门进来,篮里装着罐新腌的腊梅酱,瓶身上贴着张红纸条,写着“苏梅古法,新岁共尝”。他拧开瓶盖,酸甜的香气漫出来,里面沉着整朵的腊梅花,花瓣在酱色里依然透着粉,像冻在琥珀里的春天。
老匠人揣着个布包进来,包着块刚蒸好的米糕,糕上用豆沙画了朵梅花,花心嵌着颗蜜枣。“我照着苏梅手记里的方子做的,”老人笑得眼角堆起皱纹,“用雪水和面,梅蕊汁调豆沙,说吃了能‘粘住春神的衣角’。”
林晚星咬了口米糕,甜香里裹着点清苦的梅味,像把整个冬天的滋味都含在了嘴里。她忽然想起什么,跑去翻那本民国账簿,在“腊八日,与苏梅煮雪纺线”那页,果然夹着张泛黄的食谱,上面用毛笔写着“梅蕊糕:雪水三升,糯米五斤,蜜枣十颗,腊梅蕊一撮”,字迹是林秀娥的,旁边还有苏梅用朱砂点的小记号,像朵没开的花苞。
“她们当年也一起做过。”沈皓明指着食谱边缘的油渍,“这是蒸糕时溅上的吧,过了这么多年,还带着点甜气。”
正说着,顾老先生的孙子顾明远踩着雪来了,手里捧着个锦盒,说是老先生特意让送来的。“爷爷说这是太奶奶的嫁妆里找出来的,”小顾打开锦盒,里面是对银质的梅花簪,簪头的花瓣能活动,轻轻一碰,就簌簌落下些细碎的银粉,“他说这簪子上的梅花,和《寒梅图》的花瓣数一样,都是五瓣,每一瓣的纹路都藏着个针脚。”
林晚星拿起簪子对着光看,果然,每一瓣花瓣的背面都刻着极小的纹路,像缩小的绣线走向,凑在一起,竟和苏梅绣绷上的针脚图完全重合。“是苏梅设计的!”她指着其中一瓣,“这上面的纹路,和她绣雪雀翅膀的针法一模一样,是‘旋针’,一针压一针,像水流的漩涡。”
老匠人突然想起什么,从库房里找出个旧针线笸箩,里面有个铜制的针筒,筒身上刻着圈梅枝,抽出里面的银针,针尾竟都系着段极细的雪丝,和苏梅留下的丝线是同一种光泽。“我师父说这是‘传针筒’,”老人摩挲着铜筒上的刻痕,“每代绣娘都要在里面放三根自己常用的针,传给下代,针尾的线要留着,说是‘线头不断,手艺不散’。”
针筒的底层垫着张棉纸,上面用雪丝绣着个“传”字,旁边画着个小小的梅花,花瓣里写着三个名字:“苏梅”“林秀娥”“沈知意”。“沈知意是我太奶奶!”沈皓明的声音有些发颤,“她也是绣娘,原来苏梅把手艺传给了秀娥奶奶,秀娥奶奶又传给了我太奶奶!”
棉纸的边缘还粘着段线头,是暗红色的,像用梅蕊汁染过,林晚星小心地拈起来,发现线头的末端打了个极小的结,和她昨天绣梅花时打的结一模一样。“这结叫‘梅心结’,”老匠人凑过来看,“苏梅的手记里写着,‘结需绕三圈,藏于蕊心,不露线头’,是雪丝绣的收尾结。”
午后的阳光把雪晒得发软,屋檐的冰棱滴答滴答往下淌水,落在青石板上,汇成小小的溪流。林晚星和沈皓明把《寒梅图》的残片搬到回廊上,借着天光仔细看,忽然发现雪雀的眼睛是用颗极小的珍珠做的,珠孔里穿着根几乎看不见的线,顺着雀身的羽毛纹路,一直连到梅枝的根部,像条藏在画里的线。
“这线没断!”林晚星小心地拽了拽线头,珠孔里的线跟着动了动,“苏梅当年没绣完,特意留了这段线,等着有人接着绣下去。”
老匠人取来新配的雪丝,用温水泡软了,递给林晚星:“该你了。”老人的眼睛里闪着光,“你是这代第一个能认出‘梅心结’的,这线头该由你接着。”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接过针线,指尖有些发颤。她学着苏梅的样子,把丝线揣在怀里暖着,等线有了温度,才小心地穿进针孔。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绣品上,把她的影子和绣画上的梅枝叠在一起,像她也成了画里的一部分。
第一针下去,针尖穿过绸缎的声音很轻,像雪落在梅瓣上。她用的是“套针”,一针套着一针,像苏梅绣花瓣时那样,让颜色慢慢晕开,从深红到粉白,像被阳光晒化的雪。沈皓明在旁边研墨,偶尔提醒她针脚的走向,老匠人则捧着苏梅的手记,一句句念着绣法:“‘梅瓣边缘需虚,如雾中看花,针脚要松,留三分白’……”
顾明远在一旁用手机录像,说要发给爷爷看。“爷爷说太奶奶当年总坐在窗边绣东西,阳光也是这样落在她手上,”小顾的声音带着笑意,“他说这场景像画里走出来的,过了几十年,还是一样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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