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驶离了混乱血腥的火车站,汇入沪上租界繁华的夜色中。窗外霓虹闪烁,巨幅的香烟广告牌下,穿着旗袍的摩登女郎和西装革履的绅士挽臂而行,有轨电车叮当作响,百乐门隐约传来的爵士乐声飘荡在空气里,勾勒出一幅光怪陆离、纸醉金迷的浮世绘。
然而,车厢内的苏晚,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车窗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无法驱散她心底的冰冷和手腕上残留的、如同烙印般的灼痛。她闭着眼,靠在椅背上,试图平复混乱的心绪,但脑海中那双冰冷的、带着暗金碎光的眼睛,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还有那玄色蟒袍、淡金火焰的幻影碎片,每一次闪现都带来灵魂深处的悸动与刺痛。
‘厉战霆……’ 这个名字在她心中沉甸甸地坠着,带着不祥的预感。
“小姐,到家了。” 福伯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小心翼翼地将车停在一座气派的欧式洋楼前。雕花的铁艺大门缓缓打开,暖黄色的灯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流泻出来,映照着精心打理的花园草坪。
这里就是苏公馆。沪上商界巨贾苏明远的宅邸。
车子刚在门廊前停稳,厚重的橡木大门就被猛地推开。一对衣着考究的中年夫妇快步迎了出来,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担忧。
“晚晚!我的晚晚!” 苏母穿着一身深紫色丝绒旗袍,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全是惊惶,她扑到车门边,一把拉开车门,看到女儿安然无恙,才长长松了口气,眼圈瞬间红了,“可吓死娘了!火车站那边乱糟糟的,听说死了好多人!福伯打电话回来说你遇到枪战了?伤着没有?快让娘看看!” 她不由分说地拉着苏晚的手,上下仔细打量。
苏晚被母亲温暖的怀抱和关切的话语包裹,心中涌起一股酸涩的暖流。这是她熟悉的、属于家的温度。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娘,我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多亏福伯机灵。” 她下意识地将那只留有红痕的手腕往身后藏了藏。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苏明远站在妻子身后,一身笔挺的深灰色长衫马褂,戴着金丝眼镜,儒商气度中透着精明。他虽不像妻子那般外露,但紧锁的眉头和关切的眼神也泄露了他的担忧。“火车站那边是厉少帅遇刺,殃及池鱼!这些丘八,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晚晚,你刚回来就遇到这种事,真是……” 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后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爹,娘,我真的没事。” 苏晚再次强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只是有点累了。” 她确实感到深深的疲惫,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重压。
“对对对,快进屋!饭菜都热着呢,给你接风洗尘!” 苏母连忙拉着苏晚的手往里走,一边絮叨着,“坐了那么久的船,又受了惊吓,可得好好歇歇!小晴!小晴!你姐姐回来了!”
一个穿着粉色洋装、梳着齐耳短发的少女像只欢快的小鸟般从旋转楼梯上飞奔下来。“姐!” 苏晴,苏晚的妹妹,比她小五岁,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你可算回来了!英国好不好玩?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听说那边有会动的画(电影)?” 她叽叽喳喳地围上来,好奇地打量着姐姐。
看着妹妹天真无邪的笑容,苏晚心中那份沉重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一丝。她摸了摸妹妹的头:“带了,在箱子里呢,待会儿给你看。英国……有很多新鲜事,慢慢讲给你听。”
餐厅里灯火通明,长条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摆满了精致的菜肴,中西合璧,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这是苏家为长女归来精心准备的接风宴。水晶吊灯的光芒柔和地洒下,侍立在一旁的仆人无声地添茶布菜,气氛温馨而富足。
苏晚坐在父母和妹妹中间,努力融入这份久违的家庭温暖。苏晴缠着她讲英国的见闻,她挑了些有趣的、无关紧要的琐事说着。苏母不停地给她夹菜,心疼地念叨她瘦了。苏明远则温和地询问着她学业的情况,对未来可有打算。
“爹,我想尽快去医院实习。” 苏晚放下筷子,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圣玛丽医学院的课程很扎实,但实践更重要。如今国内战乱不断,伤患众多,正是需要医生的时候。我希望能学以致用。” 她的眼神坚定,这是她归国前就计划好的道路,也是她内心对乱世的一份责任。
苏明远闻言,赞许地点点头:“嗯,我女儿有志向。救死扶伤,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沪上仁济医院的外科主任戴维森医生,是爹的故交,医术高明,人也可靠。爹可以帮你引荐一下。”
“谢谢爹!” 苏晚心中一暖。
“不过,” 苏明远话锋一转,镜片后的眼神带上了商人的谨慎,“晚晚啊,如今这世道不比你在国外的时候。沪上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尤其……”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尤其要小心厉家的人。厉大帅父子,手握重兵,权倾沪上,行事……霸道得很。你今天在火车站遇到的就是厉少帅厉战霆吧?听说此人年纪轻轻,手段却极其狠辣,喜怒无常。你一个女孩子家,在医院那种地方,更要谨言慎行,莫要卷入什么是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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