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之塔 第41章 核心圈

座谈会上的“破冰”发言，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其涟漪在叶凡看不见的地方持续扩散。他并未因此立刻获得什么实质性的提拔或奖励，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遭的空气变了。

首先变化的是研究室内部的氛围。那位之前提醒他“火药味不能太浓”的老巡视员，再见他时，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主任在各种场合提及综合研究协调处和叶凡时，语气中的肯定与倚重不再加以掩饰。处里的老周、小郑等人，干劲更足，看向他的目光里充满了信服。叶凡知道，自己用实际表现，真正赢得了团队和直属领导的认可。

更微妙的变化发生在与其他部门的交往中。之前那些或明或暗的抵触和试探，悄然转化为一种带着谨慎的尊重。

他去发改委参加一个协调会，孙副科长早早等在门口，热情地将他引到会议室，言辞间不再有之前的敷衍，而是就几个具体政策问题，认真地与他探讨。其他厅局的对接人员，在接到他或他处里同志的电话时，回应也变得更加迅速和务实。

这是一种无形的地位提升。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写材料的”，而是被视为一个能够影响高层思路、需要被认真对待的“政策专家”。

然而，真正标志着他踏入某个门槛的事件，发生在一个周五的晚上。

他接到魏省长秘书李秘书的一个私人电话。

“叶处长，晚上有安排吗？魏省长有个私人小范围的便餐，想请你一起，聊聊工作，也放松一下。”

私人便餐！叶凡的心跳再次加速。他明白，这种非正式的场合，往往比正式的会议更能体现信任和亲近。这意味着，他真正进入了魏省长的视野，甚至可能被纳入了其核心的智囊或执行圈层。

“谢谢李秘书，我没有安排。”叶凡立刻回答。

“好，地点在‘静园’，晚上七点。车牌号是……”李秘书报了一个车牌号和具体位置。

“静园”是省城一个着名的、不对外营业的私人会所，隐于一片竹林之后，以环境清幽、菜品精致和私密性极高着称，是省内高层领导非正式交流的常用场所。

叶凡准时到达。在服务员的引导下，他穿过曲径通幽的庭院，来到一个名为“听松”的包间。

推开门，里面已经坐了四五个人。除了魏省长和李秘书，还有两位叶凡认识但从未如此近距离接触过的人物——一位是省委副秘书长、政研室主任（叶凡的顶头上司），另一位是省财政厅的厅长。还有一位气质儒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叶凡觉得面生，但看其气度，绝非寻常人物。

“叶凡来了，坐。”魏省长随意地指了指空位，态度比在办公室里随和了许多。他穿着便装，显得放松。

“省长好，主任好，刘厅长好。”叶凡恭敬地向认识的人问好，对那位陌生男子也点头致意。

政研室主任笑着向他介绍：“叶凡，这位是省投资集团的董事长，韩董。”

“韩董好。”叶凡心中了然，省投集团是省里最大的投融资平台，这位韩董是真正的财神爷，也是省里经济运作的核心人物之一。

落座后，晚宴开始。没有固定的议题，气氛轻松。大家聊着省里的经济形势，一些重大项目的进展，偶尔也穿插一些逸闻趣事。魏省长似乎兴致很高，不时提问，引导话题。

叶凡大部分时间在倾听，偶尔被问到研究室近期的工作或对某个经济现象的看法时，他才言简意赅地发表意见。他注意到，在这种场合，魏省长更看重的是思路和直觉，而非严谨的论证。他努力让自己的回答既有见地，又不失分寸，符合当前轻松的氛围。

话题不知不觉间，又绕回到了“破除利益藩篱”上。

韩董笑着对叶凡说：“叶处长年轻有为啊，你那份报告和后来的发言，可是让我们这些‘既得利益者’坐立不安呐。”

这话带着玩笑的成分，但叶凡听得出其中的试探。

他举杯敬了韩董一下，谦逊而诚恳地回应：“韩董言重了。研究室的研究，是希望市场环境更公平，资源配置更高效，这最终对省投这样的龙头企业也是利好。只有池塘里的水活了，大鱼才能游得更畅快。”

他这个比喻，既点明了改革的目的，又巧妙地将省投定位为改革红利的分享者而非受损者，显得得体又不失原则。

魏省长闻言，嘴角微扬，点了点头，对政研室主任说：“看到没有？这就是年轻干部的优势，头脑灵活，敢想敢说，但又懂规矩。”

这句看似随意的点评，落在在座几人耳中，分量极重。这几乎是对叶凡能力和潜力的公开肯定。

晚宴持续到九点多才散场。临走时，魏省长拍了拍叶凡的肩膀：“叶凡，好好干。研究室是出思想的地方，也是出干部的地方。以后有什么好的想法，可以直接跟李秘书沟通。”

“是，省长！我一定努力！”叶凡郑重回答。

走出“静园”，晚风拂面，带着竹叶的清香。叶凡坐进车里，没有立刻发动。他回味着刚才的一切——那个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手握重权，能影响一省之格局。而他，一个两年多前还只是办公厅跑腿的副科长，如今却能与他们同桌共饮，甚至得到常务副省长的亲口勉励。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兴奋、自豪、还有一种踏入权力核心圈隐隐的眩晕感。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进入这个圈子，意味着更深的卷入，更复杂的纠葛，以及更高的期待与风险。韩董那句玩笑般的“坐立不安”，或许并非全是玩笑。今晚的融洽背后，是无数双眼睛的注视和无数利益的权衡。

他发动汽车，驶入夜色。

后视镜里，“静园”的灯火渐渐远去，隐没在竹林深处。

而他，已经驶上了一条更快、也更无法回头的车道。核心圈的光环令人迷醉，但其间的暗流，也唯有身在其中者，方能体会。

这条路，他只能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