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之塔 第40章 破冰

“敲打”之后的沉默，持续了将近三周。就在叶凡几乎以为那份研讨会方案将无疾而终，成为他档案里一份“激进”的注脚时，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了。

这天上午，省委办公厅一处的那位李秘书再次打来了电话，语气依旧干练，但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感。

“叶处长，魏省长明天下午三点，在省委一号楼第二会议室，召开一个小范围的座谈会，讨论经济领域改革的相关问题。请你参加，并就你们研究室之前关注的‘市场准入与公平竞争’方面，准备五分钟左右的发言提纲。”

座谈会！不是之前设想的针锋相对的专题研讨会，而是一个范围更小、名义上更“务虚”的座谈会。但叶凡的心脏却猛地跳动起来。他敏锐地意识到，这绝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座谈。

“市场准入与公平竞争”，这正是他那份报告中触及“利益藩篱”的核心领域之一！魏省长点名让他就这个方向准备发言，其用意不言自明——那扇看似关闭的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是！李秘书，我准时参加，并认真准备！”叶凡压下心中的激动，沉稳应道。

放下电话，他立刻投入准备。五分钟，极其短暂，必须字字珠玑。他摒弃了报告中华丽的辞藻和复杂的论证，只提炼最核心的现象、最本质的矛盾、以及最具操作性的两到三条建议。他用最精炼的语言，勾勒出那道无形“藩篱”的轮廓，以及破除它可能带来的巨大改革红利。

第二天下午，叶凡提前十分钟到达第二会议室。会议室不大，椭圆形的桌旁只安排了十来个座位。他看到了几位熟悉的厅局一把手，包括发改委和工信厅的负责人，他们看到叶凡时，目光短暂交汇，微微点头，看不出太多情绪。还有两位是省内知名的经济学者。

魏省长准时到场，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题。会议的气氛严肃而务实，各位参会者依次发言，围绕当前经济改革的难点、堵点各抒己见。轮到几位厅局负责人时，他们谈成绩，也谈困难，但涉及深层次矛盾时，语言依旧谨慎，多是强调客观因素和渐进改革的必要性。

轮到叶凡发言时，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他深吸一口气，摊开那份只有一页纸的提纲。

“魏省长，各位领导，”他的声音清晰而平稳，“我就‘市场准入与公平竞争’方面，谈几点不成熟的看法，主要基于研究室的初步调研。”

他没有回避矛盾，直接点出了在某些行业和领域存在的“玻璃门”、“旋转门”、“隐性壁垒”等现象，指出这不仅是公平问题，更是效率问题，严重制约了市场活力的充分释放。他的语言依旧客观，但指向明确。

“……因此，我认为，破除这些藩篱，关键在于强化竞争政策的基础性地位，推动建立‘非禁即入’的负面清单管理制度真正落地，并建立对各类所有制企业一视同仁、公平竞争的审查和清理机制。这可能需要触动一些现有的利益格局，但这是释放增长潜力、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必由之路。”

五分钟时间到，他准时结束。言简意赅，锋芒暗藏。

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几位厅局负责人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但没人立刻出声反驳。那两位学者则微微颔首，似乎颇为赞同。

魏省长一直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桌面。直到叶凡发言结束，他才抬起眼皮，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叶凡身上，停留了几秒。

“叶凡同志刚才提到的几个现象，值得重视。”魏省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定调的力量，“改革进入深水区，碰到的都是硬骨头。有些问题，不是下面部门不努力，而是体制机制上确实存在需要完善的地方。研究室提出的‘竞争政策基础地位’和‘公平竞争审查’，是中央反复强调的方向，也是我们下一步改革必须要啃下的硬骨头。”

他没有直接肯定叶凡的所有观点，但他把叶凡提出的问题，上升到了“体制机制”和“中央方向”的高度！这等于是在某种程度上，认可了研究室报告的洞察力，并为后续可能的改革举措，定下了一个积极的基调。

接下来的讨论，风向悄然发生了变化。几位厅局负责人不再一味强调困难，也开始谈及本领域内可以推动的具体改革措施，虽然依旧保守，但姿态已然不同。

座谈会结束后，叶凡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发改委的那位负责人走过他身边，脚步略微停顿，看了他一眼，语气复杂地说了一句：“叶处长，后生可畏啊。”

叶凡只是谦逊地笑了笑，没有多言。

他知道，今天这场“破冰”之会，意义重大。它虽然没有形成轰轰烈烈的决议，但却在最高决策层面前，成功地将“利益藩篱”这个敏感议题，从一个研究室的“纸上谈兵”，变成了一个可以公开讨论、并可能纳入改革议程的“真问题”。

而他叶凡，作为这个问题的提出者和推动者，也第一次在省级层面的权力舞台上，清晰地留下了自己的印记。

晚上，他回到公寓，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没有感到特别的兴奋，反而有一种经过漫长跋涉，终于看到一线曙光后的疲惫与清醒。

他打开手机，下意识地翻看着。忽然，他的手指停在了一条新闻推送上一—《公益律师唐若雪代理的“清源市农民工欠薪案”终审胜诉，工人权益得到保障》。

看着屏幕上唐若雪站在法院门口，被工人们簇拥着，脸上带着疲惫却无比明亮的笑容的照片，叶凡怔住了。

在他于权力的深水区奋力“破冰”的同时，她也在另一个战场上，用最直接、最纯粹的方式，守护着个体的公正。

两条平行线，似乎在这一刻，有了某种遥远的、无形的交汇。

他默默关掉了新闻界面，走到窗边。

“破冰”之后，前路依然漫长，甚至可能更加艰险。

但这一次，他内心的迷茫似乎消散了许多。

他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在这条路上，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式，去践行那份最初的法治理想，哪怕这方式，充满了妥协、博弈与不得已。

而唐若雪的存在，就像远方的一座灯塔，提醒着他，无论走多远，都不要忘记为何出发。

夜色深沉。

叶凡的眼神，在经历了一番洗礼后，变得愈发坚定和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