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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湿气，吹过萧然破碎的披风，带起一片片布料的残骸，像一场迟来的葬雪。
他双膝跪在冰冷的甲板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掌心那张被海水浸透的发票，边缘已经软烂，上面的字迹却像烙印般清晰。
疲惫并非源于身体，而是来自灵魂深处，三万个名字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每一次呼吸之间。
他缓缓低下头，视线模糊，轻声开口，像是在问一个早已知道答案却不敢面对的问题：“他们……真的还在吗？”
一枚半透明的票据凭空浮现，小票灵的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黯淡，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以数据的形式，以记忆的烙印，以你此刻感受到的每一分重量……他们都在。三万人的‘在’，现在，全部压在你的心上。”
这句回答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割开了他最后的侥幸。
远处，水雾弥漫，一叶盲舟悄然无声地调转方向，准备隐入天海一线。
盲舟翁斗笠下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他没有回头，只是手腕轻轻一抖，一枚古朴的铜铃从他宽大的袖口滑落，精准地挂在船尾的系缆桩上。
随着小舟的远去，那铜铃在风中发出清越而孤寂的脆响，叮铃……叮铃……那声音，那形制，竟与当初执掌系统权柄的执秤人腰间所佩戴的那枚，一模一样。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金融中心顶层，苏小暖眼前的环形光幕上，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
她双手在虚拟键盘上急速飞舞，调取着“情绪网”的底层协议。
七道异常醒目的红色警报刺痛了她的双眼，它们分别对应着七个地理坐标，代表着那七名自愿接受“共债分摊”的骑手。
“生命体征平稳，但脑波活动……陷入深度沉睡。”一个副手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
苏小暖没有理会，她直接将七人的脑波频谱图与萧然的实时数据进行比对。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光幕中央弹出一个鲜红的数值——98.7%。
“同步率……百分之九十八点七！”苏小暖的指尖骤然冰冷，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头顶。
她死死盯着那几乎重合的两条曲线，每一个波峰，每一个波谷，都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这不是分担痛苦，不是共享伤害。
这是单方面的掠夺，是毫不讲理的转嫁。
“这不是共享，是寄生！”她猛地一拍控制台，声音因愤怒而嘶哑。
那道所谓的“共债契约”，根本就是一个陷阱，它将萧然承受的道纹崩裂之痛，近乎完整地复制到了七个凡人的精神世界里。
萧然在承受什么，他们就在承受什么。
“立刻启动‘情感锚定协议’，最高优先级！”苏小暖不假思索地发出指令，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数据库，给我连接所有骑手终端的日常语音记录，建立循环播放列表！”
“您有新的订单，请及时处理。”
“外卖已送达，祝您用餐愉快。”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我尽量快一点，谢谢您的理解。”
一句句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日常录音，被转化成最温和的脑波信号，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注入七名骑手的大脑。
这是苏小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用他们最熟悉的声音，构建一个精神上的防火墙，抵抗那份不属于他们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
她紧紧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低声自语，像是在发誓：“三万人的债，他已经背过一次了……我决不能，再让任何人替他死第二次。”
而在城市另一端，临时搭建的系统法庭内，气氛凝重如铁。
秦芷若一身黑色正装，站在长老团面前，神情冷峻。
她面前的光幕上，呈现着一份刚刚提交的草案——《多宿主契约共治法》。
“道纹承载者，即为系统共主。任何单一个体，不得独占系统核心权限。”她一字一顿地念出草案的核心条款，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荒谬！”一位白发长老猛地一拍桌子，怒斥道，“系统自诞生之日起，便由单一最高权限者统御，以确保绝对的稳定与效率。若人人皆可为‘主’，岂不天下大乱？”
秦芷若缓缓抬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稳定？效率？”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反问道：“那请问长老，现在是谁在乱？是那个躲在幕后，妄图篡夺权限，视人命为草芥，想当神的凡人？还是那七个挺身而出，用凡人之躯，去承载神之痛的骑手？”
她的质问如利剑般刺向长老团的软肋，让他们一时语塞。
不等他们回应，秦芷若抬手在光幕上划过，一段音频被公之于众。
那是冷月心在陷入昏迷前，留下的最后一段通讯记录，声音因为痛苦而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
“如果……如果服务也算一种武道……那我送的这一单……应该……应该值五星好评吧……”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那句平凡的愿望，此刻却拥有了千钧之力，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玄机号的残骸深处，萧然小心翼翼地将冷月心抱起，她的身体很轻，像一片即将凋零的羽毛。
他找了一处相对完整的船舱，将她轻轻放下。
就在这时，他眼前的系统界面自动浮现，一张简易的城市地图展开，上面标注着七个光点，正是那七个“共债节点”。
其中六个光点正以一种危险的频率剧烈闪烁，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唯有第七个，位于城郊物流中心的光点，稳定地亮着，光芒虽不炽热，却坚韧如初。
“有人……”小票灵的声音在他脑海中低语，“有人在用自己的意志，主动为你接住了那份最沉的痛。”
镜头仿佛穿透了时空，切换到数十公里外的城郊物流中心。
一个男人正靠在墙角，默默地用一块布擦拭着他的电动车。
他全身都缠着厚厚的绷带，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疲惫却透着一股执拗。
他胸前的工牌上，代表着系统连接的蓝光，正稳定地亮着。
他擦得很仔细，仿佛那不是一辆车，而是他最珍贵的战友。
“小哥，”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你那边的风浪太大了……这单，我先帮你扛一会儿。”
船舱内，萧然从怀中掏出那张湿透的发票。
他低着头，手指有些笨拙，却无比专注地将这张承载着三万条生命的凭证，一点，一点，折成一个精致的小方盒。
然后，他轻轻掰开冷月心冰冷的手指，将这个纸盒放入她的掌心。
“你说，服务不是武道？”他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沙哑，“可对我而言，你早就成了我的‘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腕上那七道交错的道纹裂痕，忽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共鸣。
被他握着的冷月心的指尖，猛地颤动了一下。
她工牌上那枚用贴纸贴上去的、象征着最高荣誉的五星，竟缓缓融化，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金色丝线，从贴纸中剥离，然后如拥有生命般，缠绕上了萧然手腕最深的那道裂纹。
金线所过之处，撕裂的痛楚被一股温暖的力量抚平，血迹悄然隐去。
系统提示音在萧然耳边冰冷地响起：“情感锚定完成。核心宿主权限，回归51%。”
萧然缓缓直起身，走出船舱。
他站在船头，迎着海风，望向东方那抹即将破晓的鱼肚白。
掌控身体的感觉，正在一点点回归。
突然，一道全新的系统提示，以最高权限的红色弹窗，强制占据了他的视野。
“检测到未知跨国信号源。坐标锁定：东京湾，‘风铃渡’。”
提示下方，浮现出一行他从未见过的、带着强烈个人风格的手写体文字，翻译协议自动将其转化。
“收件人：破披风。”
“物品：一本被烧毁的订单本。”
“备注：你欠我一句‘对不起’。”
萧然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那本订单本，那个名字，那句备注，像一把尘封已久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中最痛苦的枷锁。
“这单……”他对着无垠的海面，轻声说道，仿佛在对一个遥远的亡魂许诺，“不该她一个人扛。”
他的目光从遥远的东京湾收回，最终落在了地图上那六个明灭不定的光点上。
新的仇恨与旧的愧疚交织在一起，却没有让他迷失，反而催生出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决然。
天边，第一只海鸟从水面掠过，翅膀划破了黎明前的宁静，仿佛在追逐那艘尚未完全沉没的蓝光纸船。
萧然转身，大步走向玄机号的停泊甲板。
他知道，在去东京湾之前，他还有一笔更重要的账要去算，还有七份必须签收的“订单”，等着他去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