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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闷响仿佛一记重锤，砸在了所有人的心脏上。
玄机号的震动并非左右摇晃，而是一种源自最底层的、令人牙酸的扭曲与呻吟，像是巨兽在临死前折断了自己的脊梁。
甲板在脚下如波浪般起伏，坚固的道纹阵法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一道道裂痕从船体中心蔓延开来，直指那座高耸的玄机阁。
轰隆！
伴随着第二次更加剧烈的震荡，玄机阁前的甲板猛然向上拱起、撕裂，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暴露在众人眼前。
没有金光闪烁的法宝，也没有能量澎湃的灵石，从那洞口中升腾而起的，是一股混合着陈年油墨、廉价纸张和无尽怨憎的焦糊气息。
一根由无数灰烬与残片构成的巨大立柱，缓缓从龙骨深处升起，支撑着整个评星阵的运转核心。
那竟是三千张被烧得焦黑卷曲的外卖单，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缠绕、挤压在一起，构成了一颗跳动不休的、丑陋的“心脏”。
每一张残存的纸片上，都用血一样的朱砂，烙印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差评。
这股力量的源头，不是天地灵气，不是仙家法门，而是三千份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最纯粹的恶意。
盲舟翁手中的船桨微微一顿，浑浊的眼珠转向那颗由差评构成的核心，声音沙哑得如同被海风侵蚀了千年的礁石：“原来如此……他把所有能让人看到希望的好评都付之一炬，只留下这些淬毒的差-评，当作驱动玄机号的燃料。”
玄机阁主披风下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他死死盯着那颗由他亲手铸就的怨念核心，像是在看自己早已腐烂的内心。
萧然的目光从那堆灰烬上移开，落在了玄机阁主的身上，他那张因战斗而沾满尘土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笑容，一个洞悉一切的、悲悯的笑容。
“你错了，”他轻声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船体的呻吟，“你怕的从来不是我们变得更强，也不是怕我们揭穿你的秘密。你真正恐惧的，是怕我们变得和你一模一样——”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最锋利的刀，剖开对方最后的伪装：“明明是想救人，最后却成了双手沾满鲜血的杀人者。”
“不！我没有！”玄机阁主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仿佛被踩中了最痛的尾巴。
就在此时，苏小暖尖锐的惊呼声响起，她的战术平板上，无数数据流瀑布般崩溃。
“系统……系统在反向抽取玄机阁主的生命力！它的核心逻辑正在被悔恨污染，它认定宿主是bUG，它在报复！它要清除这个bUG！”
秦芷若脸色一变，几乎是本能地抬手，指尖法光流转，以最快的速度发布了一道紧急法理声明，声音响彻甲板：“依据《道统契约法》第三千七百二十一条补充条例，若系统因宿主产生悔恨情绪而反向吞噬其神魂，此行为即构成‘因果暴政’！应立即启动‘道统赦免’最高紧急程序！”
她的声音回荡在海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那个曾经冰冷而公正的系统界面，此刻只剩下一行猩红的文字，在疯狂地、绝望地闪烁着：
“他说他错了……可没人听见。”
一抹微光从萧然的口袋中飞出，小票灵轻盈地飞向那团污秽的灰烬堆。
它小小的身躯悬停在那些焦黑的纸片前，伸出近乎透明的手，轻轻拂过其中一张。
奇迹发生了。
随着它的抚摸，那张写着“差评”的订单背面，竟缓缓浮现出一行行截然不同的、用各种笔迹写下的文字。
那是骑手们在送完单后，自己写下的备注。
“没关系，我知道您在忙。”
“我理解的，雨天路滑，大家都不容易。”
“虽然超时了，但还是谢谢你来过这个世界。”
三千张差评单的背面，竟是三千句温柔的谅解。
小票灵转过身，空灵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在每个人心头响起：“真正的道统，从来不是冷冰冰的评分，是人与人之间，一次又一次的原谅。”
盲舟翁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船桨，那古朴的木桨上亮起毁灭性的蓝光，对准了那颗差评汇聚的阵眼。
“多说无益，”他低吼道，“沉舟断契，终结这该死的轮回！”
然而，就在他即将挥下船桨的瞬间，萧然却动了。
他没有冲向阵眼，也没有去阻止盲舟翁。
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了那个摇摇欲坠的玄机阁主。
他身上的道纹已几乎完全熄灭，那件曾象征着无上荣耀的系统披风，此刻正像冬日的雪片一样，寸寸碎裂，飘散在风中。
他在玄机阁主面前三步远处，停下。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双膝弯曲，重重地跪了下去。
玄机阁主愣住了，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声音都在发颤：“你……你要杀我？”
“不。”萧然抬起头，目光平静而深邃，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意，“我要替那三万个没能等到外卖、也没能等到一句道歉的顾客，也替那三万个背负了差评、却选择了原谅的骑手，听你说一句——”
“‘我错了’。”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跨越千年的惊雷，狠狠劈在玄机阁主的神魂之上。
他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仿佛有无数的话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我……”
他终究没能把那句话说完整。
他怀中那枚维系着他千年执念的玉简，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轰然炸裂！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纯粹由悔恨与痛苦凝聚而成的光流，猛地从他的天灵盖冲天而起！
那是他封印了整整一千年，连自己都不敢去触碰的悔恨之魂！
就在那悔恨之魂出现的刹那，整个玄机号上的系统猛然一震。
它停止了对玄机阁主的攻击，那遍布虚空的无形规则，仿佛张开了一张看不见的巨口，没有贪婪，没有暴戾，而是用一种近乎温柔的姿态，将那道汹涌的光流缓缓地、完整地吞噬了下去。
嗡——
一股全新的力量以萧然为中心爆发开来。
那些本已熄灭的道纹织体，在他身上重新浮现、编织。
但这一次，不再是单一的金色脉络，而是七道颜色各异、却又彼此交融的光痕。
一道形如颠簸的外卖车轮，一道形如剧烈的心跳波动，一道形如被揉皱的发票折痕，一道形如冰冷的工牌编号……七道凡尘俗世中最微不足道的痕迹，最终交织、升华，凝聚成了一行全新的道纹：
“宿主可多，道只一途。”
小票灵飞回萧然肩上，轻声呢喃：“它终于明白了……系统不该有高高在上的主人，它只需要风雨同行的搭档。”
玄机阁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摔在冰冷的甲板上。
他眼眶中流出两行血泪，双目已然失明，嘴角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
“原来……终结不是毁灭，也不是审判，”他喃喃自语，“而是到了最后，还有人愿意跪下来，听你说完最后一句话……”
盲舟翁沉默地放下了船桨，深深地看了萧然一眼，随即转身划动小舟，船尾的蓝光渐渐黯淡，消失在茫茫的海雾之中。
海面，不知何时已风平浪静。
萧然拿起口袋里震动不休的手机，屏幕自动亮起。
那熟悉的、布满任务列表的系统界面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极其简洁的、空白的订单。
在收件人那一栏，静静地躺着一行字：
“下一个，敢接单的人。”
他看着那行字，许久，轻声说道：“这单，我送到了。下一单，轮到你们了。”
远处，海天相接之处，第一缕晨光刺破了浓雾。
一声清脆的鸟鸣划破了长久的死寂，仿佛整个世界，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重启键，重新开机。
巨轮的残骸在脚下发出最后的呻吟，然后归于永恒的沉寂。
海风吹过，带着一丝咸腥和前所未有的清新。
萧然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绷到极限的身体与精神，在这一瞬间彻底松懈下来。
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让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