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山口吹下来,罗令站在老槐树下,手指刚收回裤兜,陶片在掌心压出一道浅痕。他没再试第二次,转身朝村后走。
天色渐暗,坟岗边上歪着一辆破自行车,车筐里还挂着半瓶白酒。王二狗瘫在祖坟前,脑袋抵着碑石,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词。一只鞋甩在坟头草堆里,裤脚沾着泥。
罗令走近,蹲下,没说话,先把那瓶酒拧紧,放进自己包里。
王二狗抬头,眼眶通红,鼻涕混着酒渍糊了一脸。“你来抓我?我认了,我王二狗就是个贼。”他咧嘴笑了一下,声音发抖,“我爷是懒汉,我爸是赌鬼,轮到我,连石头都偷不成。”
罗令从包里抽出一本册子,纸页泛黄,边角卷曲。他翻到中间一页,递过去。
“王守更,嘉靖三十六年任守夜人,执铜锣巡山,遇暴雨塌方,殉职。”罗令指了指名字下的小字,“你往上数五代,这家谱里,你王家出过三个守夜人,最长的守了四十年。”
王二狗盯着那行字,手指抠着纸边,指节发白。他忽然一把推开册子,“放屁!谁信这个?你是不是可怜我?是不是看我丢人,就拿个破本子哄我?”
罗令没动。他解开工装裤口袋的扣子,掏出一块青灰色的小物件,又伸手,从脖子上取下那半块残玉,放在掌心。
两块玉并排躺着,形状相似,颜色相近,一块温润透光,一块粗糙干涩。
“这是陶土烧的,仿的。”罗令把仿玉递过去,“真玉只有一块,不能给。但守夜人的东西,不该断。”
王二狗愣住,伸手想碰又缩回。“你……你图啥?”
“不图啥。”罗令把仿玉塞进他手里,“你祖上守的是村子,不是奖状。死在山里的那个王守更,没人给他发过证。”
王二狗攥着那块仿玉,低头看着,手抖得厉害。他忽然一拳砸在地上,“我他妈挖个石碑都想卖钱!我配姓王吗?我连坟都守不住!”
他声音撕开,带着哭腔,“我爸死的时候,我拿寿材钱去赌,输光了!我娘哭了一夜,自己上山刨树根当柴火……我王二狗,就是个畜生!”
罗令依旧没说话,只是从包里又掏出一条麻绳,轻轻放在他脚边。
“守夜人巡山,腰上挂绳,一头系锣,一头拴狗。”他说,“绳子断了能接,人要是断了念想,就真没了。”
王二狗抬起头,眼泪鼻涕混着土,糊了满脸。他盯着那块仿玉,慢慢把它贴在额头,闭上眼。
良久,他站起身,把仿玉挂在脖子上,弯腰捡起那只鞋,拍干净泥,穿上。
他一步步往村口走,罗令跟在后面。
到了老槐树下,王二狗掏出手机,打开前置镜头,点了直播。
画面晃了一下,标题弹出来:“王二狗的赎罪日。”
他站直,手按在树干上,声音发颤但清晰:“我王二狗,从今天起,白天卖山货,夜里巡山。谁要偷挖村子的东西,我第一个不答应。若有违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弹幕慢慢刷出来。
“真改了?”
“这玉是啥?”
“上次偷碑的就是你?”
“算了吧,三天热乎气。”
王二狗没躲,他把镜头转向胸前的仿玉,举高。“这是我祖上守夜人的信物。我不懂文物,但我懂祖宗留下的规矩。”
“我王家,有人为这村子死过。”
弹幕停了一瞬。
接着,一条打赏提示跳出来:“‘青山不老’送主播强光手电一支。”
又一条:“‘古村守望者’送巡逻绳五米。”
再一条:“‘晓老师的学生’送防雨头灯一个。”
礼物列表不断滚动。
王二狗眼眶又红了,但他笑了,“谢谢……谢谢大家信我这一回。”
他正要说话,镜头忽然一转,扫过树后。
罗令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手搭在他肩上。
两人并肩站着,一个穿着洗旧的工装裤,一个穿着脏兮兮的夹克,中间隔着一段沉默。
可那块仿玉在灯光下泛着青灰的光,像一块没烧透的陶片,粗糙,却结实。
弹幕炸了。
“罗老师也来了!”
“这是要搞巡逻队?”
“支持!打赏买装备!”
“王二狗,你不是一个人!”
王二狗深吸一口气,把手机举高,镜头扫过老槐树、村牌坊、远处校舍的轮廓。
“我今天起,正式当青山村的文物巡逻员。不领工资,不图名,就图晚上睡得踏实。”
他顿了顿,“谁愿意来,我欢迎。狗也可以,能闻土味就行。”
话音刚落,村道拐角传来脚步声。
一个年轻人拎着根木棍走过来,肩上趴着条黑背犬。他把手机对着镜头晃了晃,ID名叫“山里娃”。
“算我一个。”
又一个人从坡上跑下来,手里举着自制的木牌,上面写着“巡逻登记本”。
“我报名!”
再一个,牵着条黄狗,手里攥着电筒,“我家狗鼻子灵,昨儿还闻出半块瓦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