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令把那株秧苗轻轻插回田里,泥水顺着指缝滑下去。赵晓曼站在旁边,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节气歌本合上了。王二狗远远地吆喝了一声,说村委办公室来了人,送了个红头文件,盖着省里的章。
他们往回走时,太阳已经偏西。李国栋坐在祠堂门口的石墩上,手里捏着一张纸,见罗令来了,递过去。纸上写着“关于认定青山村传统陶艺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批复”。
“要定传承人。”李国栋说。
罗令低头看着那行字,没急着回应。他知道这事难办。村里会做陶的只剩李伯一个,老头守着窑几十年,从不收徒,连亲儿子都没教全。早年有人想学,他只甩出一句话:“心不正,泥就裂。”
第二天一早,罗令去了陶坊。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时,李伯正蹲在窑口前摸砖缝,手指粗糙得像树皮。墙角堆着几块未烧的坯,上面落了灰。
“省里下了文。”罗令说,“得有人接这手艺。”
李伯头也不抬:“没人接得了。”
“小虎背过《陶工十戒》。”罗令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片,是他在工坊角落捡到的残页,“就这一段,他能背下来。”
李伯终于抬头,眼神冷:“背书算什么?你知道龙眼土配红泥,加什么才不开裂吗?”
罗令没答。他闭上眼,手贴住胸前的残玉。温热感很快传来,眼前一暗,画面浮现——一间低矮的泥屋,火光摇曳,老匠人将一碗乳白浆液倒入陶泥,边倒边说:“三蒸三晒的糯米灰浆,心诚则泥固,手稳则器成。”旁边几个年轻人跪着记话,脸上无血缘之别,只有敬畏。
他睁开眼,声音很轻:“加糯米灰浆,三蒸三晒。”
李伯猛地站起身,拐杖砸在地上:“你……从哪儿听来的?”
“你祖上说的。”罗令说,“这话没断,只是没人再提了。”
李伯嘴唇抖了抖,转身走向里屋。过了会儿,他拿出一本用蓝布包着的手册,封面上是毛笔写的《陶工十戒》。他翻到第一页,递给罗令:“那你来考。”
当天下午,村委前的空地上支起了直播架。赵晓曼调试着手机,王二狗在边上帮忙拉电线。消息早传开了,谁家孩子要是能成传承人,以后工坊就有活干。可真到报名时,没人敢上台。
李小虎是被他娘推出来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站上台时低着头,手攥着裤缝。
“第一条。”罗令翻开手册,“陶不欺人,泥不骗手,对吗?”
“对。”李小虎声音小,但清楚。
“第二条?”
“火候由心,不在表温。”
一条条往下问,少年全答上来了。台下渐渐安静。问到第七条时,李伯突然开口:“停。”
他走到台前,盯着李小虎:“你知道你爷是干什么的?”
少年摇头。
“他是守窑的。”李伯声音低下去,“那年暴雨,窑塌了半边,他拼了命把火压住,人烧伤了,也没让一炉陶废掉。你爹不学,可这血,还在你身上。”
他转头看向罗令:“你刚才看到的……是不是一群人围着一个老匠人,把浆倒进泥里?”
罗令点头。
李伯闭了闭眼,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掏出一把铜钥匙,打开陶坊最里间的柜子,取出一块灰扑扑的布,掀开后是一套工具:陶拍、刮刀、量尺,全都磨出了包浆。
“这是祖上传的。”他说,“不给外姓,也不给不敬的人。”
他把工具放在桌上,又从怀里摸出一枚小印,刻着“青山陶脉”四个字。然后他看向李小虎:“你愿不愿意,从今天起,日日和泥、打坯、守窑,不偷懒,不图快,不为钱卖手艺?”
少年抬头,眼眶有点红:“我想让我娘用上不漏水的盆。她用了三十年的陶罐,去年裂了,补了又补。”
李伯没再说话。他拿起陶拍,轻轻放在李小虎手里。
“从今起,你不是李家的传人。”他声音发颤,“你是青山村的。”
直播镜头对准那一刻。赵晓曼把手机转了个角度,让所有人看清少年接过陶拍的手——指节发红,掌心有茧,是常年帮家里揉泥留下的。
罗令站在一旁,再次闭眼。残玉贴着胸口,温热如初。画面又来了:一群模糊的人影围在窑前,没有脸,但动作一致。他们把泥坯摆成圆阵,老匠人点燃松枝,众人齐声念诵。最后,泥坯入窑,火光冲天,空中浮出八个古字:“技在天下,道在人心。”
他睁开眼,把这段画面录进直播。弹幕瞬间炸开。
【看懂了,这不是手艺,是信仰】
【我认养一个陶坯,等它出窑】
【请让我捐一笔,建个学徒工坊】
赵晓曼立刻在直播页面挂上众筹链接,配文只有两句:“他们守的不是泥,是八百年的呼吸。他们做的不是碗,是土地的心跳。”
不到两小时,金额突破百万。有人留言:“我小时候用过这样的陶盆,煮饭有米香,泡茶不涩口。”还有人说:“我爸是窑工,六十年代窑拆了,他哭了三天。今天,我想替他看一眼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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