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透,罗令站在村口老水车旁。
他没说话,只把手按在木轴上。掌心传来细微震动,是水轮在转。昨晚矿道里的木梁还在他脑子里,那上面的刻痕,和这水车的榫头纹路,像是一对孪生兄弟。
村口已经围了人。
三架崭新的塑料水车立在田埂上,蓝白相间,反着光。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正拿着喇叭讲话:“新型水车轻便耐用,三个月内免费安装,每台节电百分之四十。”
王二狗蹲在老水车底下啃烧饼,抬头看了眼新水车,嘟囔:“反正水能提上去,换就换呗。”
罗令没理他,弯腰拨开藤蔓,露出底座榫口。木头有些发黑,但咬合依旧紧密。他掏出手机,点开直播,镜头扫过塑料水车,再转向老水车。
“今天不探洞,不挖土。”他说,“咱们就看一样东西——水车。”
屏幕弹幕开始滚动。
“罗老师又开播了?”
“这水车我老家也有,几十年没换。”
“新的是不是更好用?”
水利局技术员走过来,皱眉:“你这是直播?内容得报备。”
“我在讲农业工具。”罗令把镜头对准他,“你是县里派来的?”
“对,姓陈,水利局技术推广员。”男人扶了扶眼镜,“我们这套设备经过测试,效率比传统水车高三十个百分点。”
“效率?”罗令调出一段视频,“这是三个月前,你们安装第一台塑料水车的记录。”
画面里,新水车在阳光下转动,叶片闪着光。陈技术员露出满意笑容。
罗令再切到今日实拍:叶片边缘开裂,轴承处有锈迹,底座歪斜,靠石块撑着才没倒。
“运行七十九天。”罗令说,“开始松动,九十天内必坏。”
陈技术员脸色一沉:“个例不能代表整体。”
“三台都一样。”罗令指了指另外两台,“你们用的是空心注塑工艺,轻是轻了,但抗不了山里这股湿气。水汽渗进去,金属件锈死,塑料脆化,撑不过雨季。”
围观村民开始议论。
“我家那台才装一个月,螺丝就掉了。”
“我还以为是我没拧紧。”
陈技术员冷笑:“你说古人水车好,它一年修三次,浪费人力,不科学。”
罗令没争,只招手叫来王二狗:“把去年拆下来的那台塑料水车抬出来。”
王二狗咧嘴一笑,带着两个村民钻进仓库,拖出一台报废水车。外壳已经发黄,叶片断了两片。
罗令蹲下,用扳手拆开轴承盖。里面没有润滑油,只有一层泥浆混合着铁屑。
“密封不严,进水进沙。”他说,“你们的设计,是按平原静水环境做的。可咱们这儿,水流急,昼夜温差大,雨季暴涨暴落。”
他站起身,走向老水车,拍了拍主轴:“这车用了十四年。中间换过两次叶片,主架没动过。”
“为什么?”有人问。
“因为它是活的。”罗令说,“不是机器造出来就定型了,是年年修,年年补,跟水流磨合出来的。”
他伸手摸向榫卯接口:“你看这咬合,每一节都留了松动余地。水冲得猛,它能晃;水小了,它自己调速。不像塑料的,硬碰硬,一震就裂。”
陈技术员摇头:“你说得玄乎。数据呢?有实测对比吗?”
罗令点头:“有。”
他让王二狗打开记录本,翻出过去半年的提水量统计:老水车日均提水两千三百立方米,故障停机三天;塑料水车日均两千一百,但维修耗时累计十七天。
“你这数据不准。”陈技术员说,“我们后台系统显示,新设备效率更高。”
“你们测的是转速。”罗令说,“转得快,不代表提水多。叶片角度不对,空转也白搭。”
他转身爬上老水车支架,指着水流冲击点:“古人设这个角度,是顺着山势来的。春汛水急,它自动减阻;旱季水弱,叶片吃水更深。这不是算出来的,是试出来的。”
陈技术员脸色变了:“你这是经验主义。”
“经验也是科学。”罗令低头看他,“你去过下游三个村吗?看过他们怎么修坝?你图纸画得再准,没在山里蹚过水,就不知道什么叫‘水性’。”
人群安静下来。
罗令闭了会儿眼,手按在胸口残玉上。昨夜矿道中的木梁符号又浮出来,顺着纹路延伸,竟和水车轴架的受力结构完全吻合。
他心神一沉。
梦来了。
画面里,暴雨倾盆,先民在溪边抢修水车。一人用藤条绑紧榫头,另一人往轴心灌热桐油。老者站在高处,指着水流说:“轴要顺水势,齿要咬节气。春用三成力,冬留七分劲。”
画面一转,水车在雪中缓缓转动,叶片不结冰,因内部有暗槽导流。
梦断。
罗令睁开眼,声音低了些:“他们知道水会变,所以车也不能死。”
他指向老水车:“你们看它现在转的样子。”
水轮随波摆动,节奏不急不缓,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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