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断了那声脆响还在耳边,罗令已经站在避难所入口。他没回头,赵晓曼也没走。她提着马灯跟上来,光落在他脚边那块青石上,石缝里钻出一截枯草,被鞋尖轻轻碾断。
他弯腰,把布包里的工具一件件拿出来:小铲、软刷、竹筛。王二狗蹲在旁边,看着他铺开记录本,问:“真要挖?这墙看着就不稳。”
“得挖。”罗令把铲子插进土里,“不是为了谁看,是该做了。”
昨天夜里那个梦还在他脑子里。不是命令,也不是线索,像一段被风吹来的记忆。他看见那个叫罗七的人,披着铁甲,背着断刀,跪在石壁前,把铠甲埋进土里。没留碑,没刻字,只说了句“守村至最后一人”。梦醒时,胸前的残玉贴着皮肤,温着。
赵晓曼把灯挂在铁钩上,光圈正好罩住东壁第三块青石。她没说话,只把本子摊开,写下时间、坐标、土层状态。王二狗招呼巡逻队的人进来,两人一组,轮班清土。李国栋拄着拐站在外头,眼睛盯着岩壁的裂缝,一有碎石滚落就喊停。
铲子下去三寸,土色变了。从灰褐转成深褐,夹着铁锈红的颗粒。罗令换了小刷,一点点扫开浮土。王二狗蹲下来看:“这土不对劲,像烧过。”
“是火燎过的。”罗令指了指土层里几粒发黑的木屑,“以前有人在这儿点过火,不止一次。”
赵晓曼记下,抬头问:“他们躲在这儿多久?”
“不清楚。”他刷得更慢,“但有人定期回来。”
再往下两寸,刷子碰到了硬物。他停手,换上竹签,沿着边缘一点点剔土。半片铁片露出来,边缘卷曲,表面布满瘤状锈块。王二狗屏住呼吸:“是甲片?”
罗令没答,继续清理。三小时后,整块铠甲轮廓显现——肩甲、胸板、腰束,连着半截护腿,全埋在青石下方三尺深处。铁锈厚得像树皮,铭文被盖得严严实实。
“能看清吗?”王二狗凑近。
“不能硬抠。”罗令摇头,“一碰就碎。”
他起身走出避难所,回老屋取来一个陶罐。罐里是蜂蜡和松油调的膏,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修古陶时用。他蘸了一点,涂在甲片边缘,等它渗进去。王二狗在旁边嘀咕:“这比给屋顶补瓦还费劲。”
天快黑时,第一道字迹浮了出来。
“嘉……”
罗令用签子轻轻刮掉最后一层锈壳,字清了。
“嘉靖二十五年,戍边军罗七。”
王二狗猛地抬头:“姓罗?咱家祖上?”
罗令没应。他盯着那行字,心里却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根在,人就在。”原来不是虚话。
消息传得很快。第二天上午,省考古院的陈教授到了。五十来岁,黑框眼镜,风尘仆仆。他蹲在铠甲前看了十分钟,没碰,只拍照、量尺寸、记编号。然后翻开带来的县志影印本,一页页翻。
“嘉靖二十五年,浙东边防吃紧。”他念,“倭寇犯境,沿海设戍所,兵额七人,轮值守夜。”他抬头,“青山村地势高,视野开阔,是天然哨点。”
王二狗插嘴:“那咱村以前是军营?”
“不是军营,是前哨。”陈教授指着铠甲,“这是三级戍边甲,配发给哨兵用。肩甲可拆,便于夜间行动。你看这腰束的铆钉排列,和台州戚家军的制式一致。”
他合上县志,戴上手套,终于伸手摸了摸铭文:“字口深浅一致,锈色自然,地层关系明确。这是真物。”
话音刚落,人群外传来一声冷笑。
赵崇俨从石阶上走下来,西装笔挺,手里拿着平板。他站到光里,盯着铠甲:“一个铭文,就能证明是明代?县志也能造假。”
没人理他。陈教授头都没抬,继续拍照。
“罗老师。”赵崇俨转向罗令,“你昨天说‘文化是活着的传承’,今天就挖出个祖宗?巧不巧?”
罗令没看他,只对陈教授说:“您刚才说的地层关系,能解释一下吗?”
“当然。”陈教授站起身,“这件铠甲埋在避难所第三层土,下面是火烧层,再下面是宋代陶片。它的位置,正好在明代文化层和清代堆积层之间。如果人为埋入,土层会有扰动痕迹。但我们挖开时,上下土层连续,无断层。这是原生埋藏。”
赵崇俨眯眼:“那铭文呢?会不会是后刻的?”
“可以验。”陈教授掏出放大镜,“你看这铁锈,是从内向外生长的。铭文凹槽里的锈,和周围一致。如果是后刻,锈层会断裂,边缘会有金属新茬。现在没有。”
他把放大镜递过去:“你要看吗?”
赵崇俨没接。他盯着铠甲,又扫了眼直播镜头,冷笑:“实物、文献、地层?三重印证?可笑。你们就靠一块烂铁,推翻现代考古体系?”
陈教授不急,掏出手机,拨了个号。接通后,他开了免提。
“省档案馆吗?我是陈立明,编号A-307。请调一份《嘉靖二十五年浙东防务册》影印件,编号JZ-1583,第十二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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