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还照在井水画的北斗上,罗令站在星图外,面朝北方,呼吸沉稳。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微微晃动的水纹。赵晓曼手电的光落在他脚前,一圈黄晕铺在泥地上,像一道无声的界线。
王二狗退到晒谷场边,把火把插进土里,转身往村北走。他没回屋,反而绕了个大圈,沿着校舍后墙往祠堂方向去。白天人多眼杂,夜里得自己再走一遍。他嘴里念叨着“守夜人”三个字,脚步比平时慢了一倍。
走到晒谷场拐角,他蹲下系鞋带,眼角扫到墙根一簇狗尾草。草堆得整齐,不像风吹落的。他顺手拨开,底下压着三枚铜钱,排列成三角,边缘朝上,光亮得不像埋过土。
他皱眉,伸手抠出一枚,翻来一看——开元通宝,字口清晰,没锈,像是刚从铺子里拿出来的。
“不对劲。”他低声说。
他又往校舍后墙走,同样的位置,又是一堆狗尾草,底下三枚铜钱,摆法一样。再往祠堂檐角,第三堆,三枚,品字形,一枚不多,一枚不少。
他蹲在第三堆前,手指在泥地上划了划。草是干的,土是松的,人踩过,但没留下脚印。他抬头看墙,矮,翻得过去。再看晒谷场那边,堆着柴草,晒墙根还埋着老竹签,那是早年防野猪的,现在没人管了。
他站起身,把三堆草都踩平,铜钱揣进兜里,转身就往罗令住处走。
门没关,罗令刚脱下工装外套,搭在椅背上。桌上摊着那张父亲留下的踏罡步斗图,纸角烧焦,墨迹发黄。他正用指甲轻轻刮着图上“天枢”二字的边线,像是在确认什么。
王二狗推门进来,喘着气,把三枚铜钱放在桌上。
“三处,都一样。”他说,“晒谷场、校舍后、祠堂檐角。草堆得齐,钱压得正,没人会这么干。”
罗令没抬头,手指从图纸移到铜钱上。他一枚一枚拿起,翻看,又并排摆开。铜钱表面光亮,字口锐利,边缘无磨损,不像是流通过的。
他把残玉从脖子上取下,贴在其中一枚铜钱上。
玉面刚触到金属,立刻发烫。
他闭眼,呼吸放慢。
梦境来了。
一间低矮的酒馆,油灯昏黄,墙上影子晃动。张三坐在桌边,手里捏着酒杯,脸上有汗。对面两个陌生人,一个穿黑夹克,一个戴帽子,正往他杯里倒酒。桌上推来三枚开元通宝,和王二狗捡的一模一样。
“就三处,”戴帽子的说,“草堆好,钱压牢,别让人一眼看出。”
张三摇头:“我不懂这些。”
“不用你懂。”黑夹克冷笑,“点个火,事儿成了,钱翻十倍。你现在拿的,只是定金。”
画面一转,张三站在晒谷场外,手里拎着油桶,往墙根摸。他回头看了一眼,眼神躲闪。
梦断了。
罗令睁眼,手还按在铜钱上。玉还在发烫,但热度在退。
他把铜钱收进衣兜,抓起外套穿上。
“你信不信他真敢烧?”王二狗问。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罗令拉上外套拉链,“是他已经动手了。草堆是标记,钱是信号。他今晚一定会来。”
“那现在就喊人?”
“不能喊。”罗令摇头,“一吵,他就不来了。得等他自己现身。”
“在哪等?”
“晒谷场。”罗令走向门口,“他选那三处,不是随便挑的。晒谷场柴草多,风向顺,一点就着。校舍和祠堂是幌子,真目标是这儿。”
王二狗跟出门,低声问:“怎么抓?”
罗令脚步没停:“用老法子。”
他走到晒谷场边,蹲下,用手扒开墙根的浮土。底下露出一排削尖的竹签,锈铁丝绑着,头朝上,埋得浅,踩上去不会立刻穿脚,但一用力就会陷进去。
“这是早年防野猪的。”他说,“现在防人。”
“他要是不走这边呢?”
“他会。”罗令站起身,“三处标记里,晒谷场最容易翻墙,也最容易点火。他拿了钱,就得按人说的做。”
“那要是他带了人?”
“不会。”罗令摇头,“这种事,人越多越容易漏。幕后的人要的是干净,不是热闹。”
他抬头看天。北斗高悬,玉衡偏出三度,和井水画的一样。子时还早,但地气已经开始下沉。
“你带两个人,藏在柴堆后。”他说,“等他踩中竹签,别急着冲。等他倒地,再出来。”
王二狗点头,转身去找人。
罗令没走。他站在晒谷场边,背靠土墙,手插在衣兜里,指尖摸着那三枚铜钱。他没再用残玉,也没闭眼。他知道,今晚的梦不会再来了。他得靠耳朵,靠风向,靠脚下的土。
风从北面来,带着柴草的干味。墙外是村道,夜里没人走。他听着自己的呼吸,也听着远处狗的轻吠。
一小时后,王二狗带着两个年轻人回来,猫着腰藏进柴堆。罗令站在原地,没动。
又过了半小时,村道尽头传来脚步声。轻,但急。一个人,走得很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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