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那声轻响还在耳根里震,罗令的手指贴在砖缝上,指腹擦过一道新痕。不是风刮的,也不是土沉压的,是有人用手指抠过,指甲边缘在青砖上拖出三道平行的划痕,像是想把那块砖抠下来。他收回手,残玉贴在胸口,温的,但没再发烫。
他直起身,看了眼井口外。月光斜照在防水布上,边角翘起的地方被风吹得微微颤动。赵晓曼刚才追出来喊了他一声,现在人已经回去了。王二狗早没了影,估计蹲在家门口吃夜宵。整个操场就他一个。
他把防水布重新压紧,钉子插进松动的土里,用力砸实。然后退后两步,盯着那口井。梦图闪现的“启”字还没解,砖没开,但井底那声“咔”不是幻觉。有人来过,或者,试过。
他转身往校舍走,脚步不快,也没回头。
第二天晌午,晒谷场的石子路传来车轮碾压的闷响。三辆黑色越野车依次驶入,车头挂着省里牌照,车顶装着探照灯和信号杆。车门打开,穿制服的人先下来,接着是赵崇俨,金丝眼镜在阳光下一晃,唐装领口扣得严实。
罗令正蹲在教室门口修投影仪支架,听见声音抬头看了眼。赵晓曼从办公室窗口探出身,手机已经架在窗台,镜头对准晒谷场。
赵崇俨没急着说话,抬手示意随行人员展开横幅:“省文物安全联合督查组”。有人扛起摄像机,镜头直接扫向井口围栏,接着转向罗令。
他没动,手里的扳手拧紧最后一颗螺丝,把支架立好,才慢慢站直。
“罗老师。”赵崇俨走近,声音慢得像在读悼词,“听说你这边有重大考古发现,没报批就私自挖掘,还搞直播?”
罗令摘下手套,拍了拍灰:“井是修校舍时发现的,当时底下全是淤泥,没当成文物点报。现在发现结构特殊,正准备上报。”
“哦?”赵崇俨笑了,“那昨晚八点四十三分,你一个人去井边干什么?”
罗令没答,只看了他一眼。摄像机还在拍,镜头正对着他脖子上的残玉。他抬手,把玉扣进衣领里。
“我们接到举报,说你利用村民迷信心理,搞封建活动。”赵崇俨往前半步,“直播里念什么‘河神怒’‘需童男祭’,这算什么?教学内容?还是巫术仪式?”
“那是解读出土竹简。”罗令声音不高,“内容已经封存,随时可以移交。”
“移交?”赵崇俨冷笑,“你一个代课老师,有什么资格认定文物性质?私自开掘、擅自解读、公开传播未审核信息——哪一条都不轻。”
罗令点头:“你们是督查组,该查就查。井口现在封着,资料在校舍保险柜,钥匙在村委。要封存、要调取,走程序就行。”
赵崇俨盯着他,半晌,忽然换了个语气:“你父亲当年护树,是为了守规矩。你现在这么做,是在砸规矩。”
“规矩是护文物,不是压消息。”罗令说,“要是真有问题,更该查清楚。”
赵崇俨没再说话,挥手示意手下分头行动。有人去井口拍照,有人进教学楼登记设备。摄像机一直跟着罗令,他没躲,该干啥干啥,去厨房打了壶水,回来给办公室换上新茶叶。
赵晓曼走过来,低声问:“他们能封井吗?”
“能。”罗令拧开壶盖,“但得有正式文书。现在只是调查,不是执法。”
“那直播还能做吗?”
“没说不让播。”他看了眼手机,“等他们拍够了,咱们照常。”
赵崇俨在井口站了近一个小时,最后让人拉起警戒线,贴上封条。临走前,他站在车边,忽然回头:“罗令,你很镇定。像早知道我们要来。”
“村里来人,总会知道。”罗令说,“车声太大。”
赵崇俨笑了笑,没接话,上车走了。
车轮碾过晒谷场,尘土扬起,又慢慢落下。
天黑前,村支书敲开了罗令的门。手里捏着一封信,信封没封口,边角有点湿,像是被雨淋过又晒干了。
“刚在信箱里发现的。”支书递过来,“匿名,邮戳是镇上的,今天下午盖的。”
罗令接过信,抽出一张A4纸,字是打印的,内容很短:
“青山村小学罗令,借文物之名行迷信之实,组织学生参与祭祀仪式,传播封建邪说,严重违反教育纪律,请上级部门立即查处。”
落款是“一名关心教育的村民”。
他翻过信纸,背面空白。又摸了摸纸张边缘,手感粗糙,是镇上打印店那种特供纸,便宜,吸墨,村里人办证明、打合同都用这个。
“全镇就一家店进这种纸。”罗令说,“今天谁去过?”
支书摇头:“不清楚。但打印店老板说,最近买这种纸最多的,是外来的车。”
“司机?”罗令问。
“督查组那几辆车,加油、吃饭、打印材料,都是司机在跑。”
罗令把信折好,放进抽屉。“明天让晓曼把直播回放剪一下,从发现井口开始,到关直播为止。标题写清楚:《我们到底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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