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那块“文脉”砖还摆在教室中央的木桌上,孩子昨夜放的小石头没挪动,沾了点晨露,表面泛着微光。罗令走进来,把帆布包搁在讲台边,没说话,只是蹲下,用指腹轻轻擦了擦砖角的泥痕。
赵晓曼推门进来时,手里拿着一叠纸,边角被风吹得微微卷起。她把纸放在桌上,翻开第一页,是连夜写完的《守护倡议书》。墨迹未干,有几个字洇了点水。
“昨晚三个村的人都回话了。”她声音不高,却清楚,“石坪老周说要看看诚意,溪坳和黄泥塝倒是答应派人来。”
罗令点头,把砖翻了个面,指着背面一道浅刻的弧线:“昨夜我梦见这纹路连着后山那口老井,今天得去确认一下。”他顿了顿,“但人多了,得有个名头,不然不好管。”
“就叫‘古村文化守护联盟’。”赵晓曼说,“不靠谁领,也不归谁管,三村平起平坐,轮值巡护。”
罗令看了她一眼,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张牛皮纸,铺在桌上。纸上是他手绘的三村地形图,七处地脉节点用红笔圈出,老槐树在正中央,像一颗不动的心。
上午十点,石坪、溪坳、黄泥塝的代表陆续到了。来的都是村里的实权人:石坪是村主任老周,五十出头,穿件旧夹克,袖口磨了边;溪坳来了个妇女主任,四十来岁,挎着布包,手里攥着一份名单;黄泥塝派的是村小学的老教师,背微驼,眼镜片厚得像酒瓶底。
他们站在教室门口,没急着进去,先看了看那块砖。老周蹲下,伸手摸了摸“文脉”二字,抬头问:“就凭这?”
赵晓曼没解释,只把录音机放在桌上,按下播放键。孩子们的声音传出来,清亮,带着山里人特有的直白:“槐树不伐,井不移,祖屋不拆梁。”一句接一句,像在念咒。
老教师耳朵动了动,忽然说:“这话……我爷讲过。”
赵晓曼点头,翻开带来的族谱复印件,推到桌中央:“罗、赵、王三姓,八百年前同出一脉。你们村的祠堂碑文里,也有‘守地气’三条。不是我们定的,是祖上留的。”
老周不吭声了。他盯着那块砖,看了很久,才说:“我们村后山去年塌过一块坡,挖出半块石碑,刻着‘脉断则村衰’。当时没人当回事,扔沟里了。”
“那块碑,”罗令接话,“是‘文脉石’的副碑。主碑在我们小学地基下,东南角。动了,风向会偏,井水三年内变苦。”
老教师猛地抬头:“我们村井水……去年就开始涩口。”
教室里静下来。窗外的风穿过走廊,吹动墙上的地脉图,纸角轻轻拍打图钉。
王二狗这时候从后门溜进来,手里拎着一卷拓片,脸上有汗。他是连夜跑完三村送信回来的,鞋底沾着不同颜色的土。
“我都说了。”他喘着气,“孩子们画的图,录的音,每家都放了一遍。溪坳那边,有个老头听完哭了,说他爹守了一辈子山,临死就交代一句‘别让人动石头’。”
老周慢慢站起身,走到桌前,拿起那份《守护倡议书》。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读到“不靠一个人守,靠一群人传”时,停了停,抬头问:“怎么守?谁出人?出了事谁担?”
罗令把巡护图摊开:“七处节点,每月三十六夜,每村十二夜,轮值。王二狗统筹,发现异常,先报联防队,再由三村代表合议处置。不许私挖,不许泄密,违者三村共讨。”
“那报酬呢?”溪坳妇女主任问。
“没有钱。”赵晓曼说,“但每村巡护记录上墙,名字刻进新立的‘守村碑’。孩子上学,优先推荐文化传承奖学金。”
老周笑了下:“听着像搞运动。”
“不是运动。”罗令说,“是恢复本来该有的事。八百年前,三村本就是一体。后来分了地,断了路,可地脉没断。你们村的山脊,连着我们的井,井水旺,田才活。”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三条线:一条是山势,一条是水路,一条是村道走向。三线并行,几乎重合。
“这不是我们画的。”他说,“是祖宗定的规矩。我们只是把它重新摆出来。”
老周沉默许久,终于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铺在桌上。是石坪村的巡山记录,断断续续,最近一次是去年冬:“我们村也有守夜人,早年叫‘巡地公’,后来没人信了,就停了。”
“现在可以重启。”赵晓曼说,“名字我们不改,规矩也不加。只一件事:三村联防,信息共享,夜里一旦发现可疑人影,哨声为号,三村同应。”
黄泥塝老教师摘下眼镜,擦了擦,忽然说:“我教书四十年,从没给学生讲过这些。可昨天,我孙子问我,‘爷爷,我们村为什么不能挖石头卖钱?’我说不出道理。今天,我算明白了。”
他抬头看着罗令:“我们加入。”
老周没立刻答应。他走到窗边,看着操场上那棵老槐树。风吹过树冠,枝叶晃动,影子扫过祠堂的屋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