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十年的清明,融境坪的雨落得比往年更柔,桂树的浓荫已能罩住整个藤架,新抽的芽尖沾着雨珠,滴在第五代育苗盆里。盆边站着的小禾,早已褪去当年的稚气,成了孩子们口中的“禾姨”。她左手牵着个穿浅绿布衫的小男孩,是她的儿子阿忆,名字取“忆愿果”的“忆”;右手拉着个扎粉花辫的小姑娘,是阿明的女儿阿暖,两个孩子手里共捧着一本新缝的养护本,封皮上“融境坪忆愿果记”几个字,绣了圈细细的藤纹,是小禾照着阿禾太奶奶留下的旧图样绣的。
那只传了六十年的海螺壳,如今握在阿忆手里。壳里的碎芽是去年霜降时小禾新添的,混了阿暖采的野菊花瓣,风一吹,响得比从前更清;壳身又多了道浅刻痕,是小禾带着阿忆刻的,和当年小汐月、小桂刻的痕迹叠在一起,像三道绕着光阴的年轮,圈住了六代人的暖。罐柜旁的木牌又添了新名字,在小桂之后,工工整整刻着“小禾”,木牌上方挂了串干桂叶,是去年秋分摘果时阿忆和阿暖一起串的,风吹过,叶声和海螺壳的响声叠在一起,像首轻软的歌。
罐柜里的青花罐已排到第五十七个,最上层的旧罐又多了层新布套,是小禾缝的,布套上绣了颗小小的忆愿果,和罐身的浅痕刚好对齐;最下层的新罐标签,是阿忆去年画的,歪歪扭扭写着“第五十年种子”,旁边画了个红太阳,太阳底下还画了两个牵手的小人,正是他和阿暖的模样——比当年小禾画的小红果,多了满纸的热闹。玻璃罐不再只堆在灶间和坪边木架,今年还在村口搭了个“忆愿果甜铺”,摆着分装好的果干、果脯,标签上“融境坪赠·愿甜常伴”的字样,是阿明照着小桂的笔迹写的,旁边还盖了个小小的藤叶印章。
“沉在水底的是好籽,浮着的捡出来——要选黑亮的,有纹路的,指尖捏着硬实的,这样的芽才壮实,能绕着藤架爬得高。”小禾的声音温软却笃定,教的比当年小桂更细致。阿暖蹲在水盆边,肉乎乎的手捏起一颗种子,凑到鼻尖闻了闻:“禾姨,这个有桂香味!能长出结满果子的藤吗?”阿忆举着个粗陶小盆,盆沿画了圈藤纹:“娘,我用这个装种子行不行?我画了藤架,种子能记得家的样子。”小禾笑着点头,从怀里掏出那本泛黄的养护本——是当年小桂给她的,纸页间夹着三片桂瓣:深褐色的是孙爷爷留下的,浅黄色的是阿禾太奶奶夹的,嫩绿色的是去年小芽奶奶临走前亲手放的:“你们看,这是阿禾太奶奶画的种子图,她教小石头叔,小石头叔教我娘,我娘教我,现在我教你们,这暖要一代代传下去。”
不远处,阿明正带着几个后生修藤架。架杆还是选的桂树枝,今年多了道新工序——阿忆和阿暖在杆上画了小小的忆愿果,阿明再照着图案刻出来,刻好的架杆上,藤叶绕着果子,比当年阿明爹刻的桂叶纹更鲜活;炎生爷爷虽已不在,却留下了一捆磨得发亮的旧刨子,阿明用它削枝丫时总说:“炎生爷爷的刨子,削出来的枝丫不扎藤,就像他当年护着藤架那样。”灶间飘出的茶香混着果甜,小桂正教阿暖的娘封罐,罐口系的红绳,是阿忆和阿暖一起编的,除了小蝴蝶结,还加了颗小小的绒球,小桂笑着说:“这是当年绒团儿的样子,让它也陪着果干走。”
不过一日,苗尖就顶破了土。嫩绿的芽绕着海螺壳爬,阿忆和阿暖每天天不亮就来数,数完就在养护本上画藤条,阿忆画深绿的,阿暖画浅绿的,最后还在藤条上画了颗小红果,和坪里刚冒头的芽尖一样鲜活。芒种牵藤时,小禾带着两个孩子把腐熟的桂叶埋得深些,还加了把阿暖从后山采的干薄荷:“小芽奶奶说,加薄荷能让藤叶更绿,咱们也给藤添点新气儿。”
夏至开花那天,淡粉的花瓣飘得满村都是,连邻村的人都循着桂香来瞧。藤架的光带突然亮了,亮得能照见花瓣上的细绒,光里叠着六代人的画面:孙爷爷教阿禾埋种时沾泥的手,阿禾教小星搭架时递竹绳的模样,小星教小芽挑籽时弯着的腰,小芽教小石头铺松针时温和的笑,小桂教小禾编红绳时灵巧的手,如今小禾牵着阿忆和阿暖,指着种子说话的模样;还有每年霜降时各家来借青花罐的热闹,冬至时满坪飘着的粥香,阿明娘送米糕时的笑脸,孤寡老人来拿果干时的欣慰,连绒团儿追小穗鼠、小穗鼠叼果子的憨态,都清清楚楚映在光里,暖得阿忆伸手去摸,说“像摸到了太奶奶们的手”。
秋分摘果时,忆愿果把藤架压得弯弯的,红得像满架的小灯笼,连邻村的人都来帮忙。男人们搭梯子摘果,女人们蹲在坪里选果,孩子们围着藤架捡掉落的果子,阿忆和阿暖举着竹篮接,偶尔有果子掉下来,小穗鼠的崽子们就叼着,送到小桂脚边——小桂鬓角已染了霜,却仍像当年阿禾太奶奶那样,坐在老石凳上,手里捧着那本最老的养护本,摸着纸页笑:“你看,当年就一颗种子,如今满村都是甜,这就是孙爷爷和阿禾太奶奶盼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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