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十年的清明,融境坪的雨裹着桂香落下来时,当年扎羊角辫的小桂,已站在藤架下成了“桂姐”。她左手牵着个穿蓝布衫的小男孩,是邻居家的阿明,右手护着个梳双髻的小姑娘——是她的女儿小禾,名字是阿禾太奶奶取的,小姑娘怀里抱着本新缝的养护本,封皮上“融境坪忆愿果记”几个字,沾了点雨珠,像极了当年阿禾姐初缝本子时的模样。
那只传了五十年的海螺壳,如今握在小禾手里。壳里的碎芽是去年霜降时小桂新添的,桂树嫩芽混着干松针,风一吹,响得比从前更软;壳底多了道浅刻痕,是小桂刻的,和当年小汐月磕的那道叠在一起,像两圈绕着光阴的年轮。罐柜旁新立了块木牌,刻着每任守护忆愿果的名字:从孙爷爷、阿禾,到小星、小芽、小石头,如今又添了小桂的名字,木牌边缘被雨水浸得发深,却亮得晃眼。
罐柜里的青花罐已排到第四十六个,最上层的旧罐多了层细布套,是小芽去年缝的,怕罐身的浅痕被碰着;最下层的新罐标签,是小禾去年画的,歪歪扭扭写着“第四十年种子”,旁边还画了颗小红果,和当年小石头画的图案差不太多,却多了片小小的桂叶。玻璃罐不仅堆满了灶间,还在坪边搭了个木架,摆着要送给孤寡老人的果干,标签上“融境坪敬”的字样,是小桂照着小汐月的笔迹练了半年才写像的。
“沉在水底的是好籽,浮着的捡出来——还要看籽上有没有小纹路,有纹路的芽才壮。”小桂的声音比十年前稳了些,教的比当年小石头更细。小禾蹲在水盆边,肉乎乎的手戳着一颗沉底的种子:“娘,这个有纹路!能长出像藤架那么高的芽吗?”阿明凑过来,手里举着个粗陶碗:“桂姐,我用我家的碗装种子行不行?我娘说,用自己的碗种,长得更亲。”小桂笑着点头,从怀里掏出那本泛黄的养护本——是当年小石头给她的,纸页间夹着的深褐色桂瓣旁,又多了片浅黄的,是去年阿禾太奶奶亲手夹的:“你们看,这是阿禾太奶奶画的种子图,她当年就是这么教小石头叔的,咱们现在教阿明,就是把暖传得更远。”
不远处,小星坐在藤椅上,看着小穗带着几个后生修藤架。架杆还是桂树枝,只是今年多了道新工序——阿明的爹帮忙削了枝丫后,还在杆上刻了小小的桂叶纹,说“这样藤绕着的时候,能记住融境坪的样子”;炎生爷爷走不动了,却让小穗捎来一捆旧竹绳,是当年他搭架用的,说“旧绳牢,能护着藤长”。灶间飘出的茶香里,混着新晒的果干甜,小芽正教阿明的娘封罐,罐口系的红绳,是小禾编的,比当年小汐月编的多了个小蝴蝶结,小芽笑着说:“这样甜里又多了点软。”
不过两日,苗尖就顶破了土。嫩绿的芽绕着海螺壳爬,小禾和阿明每天都来数,数完就在养护本上画道道,小禾画红道道,阿明画蓝道道,最后还在旁边画了两只小穗鼠——和坪里正叼着松针跑的崽子们一模一样。芒种牵藤时,小桂带着两个孩子把腐熟的桂叶埋得深些,还加了把阿明从自家后山采的干草药:“小芽奶奶说,加草药能防虫子,咱们也给藤加层护佑。”
夏至开花那天,淡粉的花瓣飘得满坪都是,连村口都能闻到桂香。藤架的光带突然亮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柔,光里叠着五代人的画面:孙爷爷教阿禾埋种时沾了泥的手,阿禾教小星搭架时递竹绳的模样,小星教小芽挑籽时弯着的腰,小石头教小桂铺松针时笑着的脸,如今小桂牵着小禾和阿明的手,指着种子说话的样子;还有每年霜降时各家来借青花罐的画面,冬至时满坪飘着的粥香,连阿明奶奶第一次来学封罐时,手抖着系错红绳的模样,都清清楚楚映在光里,暖得小禾伸手去摸,说“像摸到了当年的甜”。
秋分摘果时,忆愿果把藤架压得快挨着地了,红得像撒了满架的小太阳。周边村落的人都来了,有的搭梯子摘果,有的蹲在坪里选果,阿明的娘还带了新蒸的米糕,说“换点果干给孩子当零食”——这成了融境坪每年的规矩,用自家的吃食换果干,把甜传到各家各户。小禾踩着小桂当年用过的小凳,伸手够最上面的果子,阿明在下面举着竹篮接,偶尔有果子掉下来,小穗鼠的崽子们就叼着,送到坐在藤椅上的阿禾太奶奶脚边。阿禾太奶奶鬓角的头发全白了,却仍攥着孙爷爷留下的旧布巾,摸着果子笑:“你看,这果子一年比一年甜,人一年比一年多,孙爷爷要是在,肯定高兴。”
霜降藏种那日,小桂带着小禾和阿明把新剥的种子裹进干桂叶,还加了片今年新抽的桂芽,放进第四十七个青花罐。罐子里的“沙沙”声,和四十六个旧罐的声音叠在一起,像一首唱了六十年的歌。小禾踮着脚贴标签,字比去年工整了些,还在旁边画了个小笑脸:“第四十年种子,小禾、阿明和娘一起裹”;小芽把新晒的果干装进玻璃罐,给孤寡老人的那几罐里,特意多放了颗忆愿果,说“让他们也尝尝藤架上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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