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小小的黑色通讯器,被陆寻攥在手心,像一块从深渊里捞出来的、带着万年寒气的石头。
坚硬,冰冷,棱角分明。
硌得他掌心生疼,但这股尖锐的物理痛感,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破了他那濒临崩溃的绝望气球,让他从一片混沌中,稍稍找回了一点现实感。
这不是原谅,更不是和解。
这是叶晚在那堵她亲手砌起来的、坚不可摧的透明高墙上,悄悄为他留的一道看不见的裂缝。
是这片令人窒息的、纯白的寂静里,唯一的……救命索。
他盯着这枚通讯器看了很久,久到他觉得自己的眼球都开始发酸。他没有开机,甚至没有去想该用它来发送什么。
解释?道歉?还是质问?
不,都没意义了。
他现在就像一个在考场上睡过头,醒来发现距离交卷只剩十分钟的学渣,任何临阵磨枪的挣扎,都显得那么滑稽可笑。
他需要先把自己这台快要报废的破烂机器,重新拼凑起来。
陆寻拖着沉重的身体,挪到桌前,沉默地拧开了那支蓝色的军用抗生素,给自己来了一针。冰凉的药剂顺着血管流遍全身,高烧带来的混沌感被暂时压了下去。然后,他打开那个保温饭盒,一股浓郁的肉汤香气扑面而来。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闻到过这种属于“人间”的味道了。
他一口一口地喝着汤,动作机械,味同嚼蜡。胃里暖和了起来,但心里那个大窟窿,依旧呼呼地灌着冷风。
吃饱喝足,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如潮水般将他吞没。陆寻几乎是摔回床上的,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块。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波啊,这波是血条见底,原地回城补给。
他以为自己会再次坠入那个充斥着血腥与背叛的凶案现场,再次以顾知行的视角,体验那场无尽的折磨。
但这一次,没有。
梦境的画风,变了。
……
他像一个幽灵,飘浮在一片纯白的空间里。
四周是望不到头的、冰冷的金属墙壁。无数造型奇特的精密仪器安静地矗立着,发出极低频率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臭氧和消毒水混合的、干净到不真实的化学气味。
这是一个实验室。
他没有身体,只是一团意识,一个摄像头的视角。他看着几个穿着同样白色无菌服、面容模糊的身影在仪器间穿梭忙碌,他们的动作精准、高效,没有半句多余的交流。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源自骨髓的熟悉,又有一种生理性的排斥。
-
忽然,画面毫无征兆地切换了。
刺眼的阳光,青草的芬芳,还有孩子们的嬉笑声。
他站在一片温暖的草地上,眼前是一个女人的背影。她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碎花连衣裙,栗色的长发被风微微吹起。她正弯着腰,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小男孩说着什么,声音温柔得像四月的春风。
陆寻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一种巨大的、混杂着依恋和悲伤的情绪攫住了他。他想开口,想喊一声“妈妈”,但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跑过去,从背后抱住她,但他没有腿。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个背影,拼命想看清她的脸。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她的脸就像被打了马赛克一样,永远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那个小男孩,又是谁?
画面再度撕裂,切换。
这一次,什么都没有了。
不是黑暗,也不是纯白。
那是一种“空”。
一种被强行挖去了一块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他能“感觉”到,那里本该有东西。也许是一场热闹的生日派对,也许是第一次骑自行车的午后,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和父母一起看电视的夜晚……那里本该有属于他童年的、最重要的一块拼图。
可现在,那里只剩下一片不断发出“滋滋”声的、扭曲的雪花噪点。
一种被硬生生剥夺了过去的窒息感,像水泥一样灌进了他的肺里。他想尖叫,想挣扎,想把手伸进那片空白里,哪怕只抓出一丝半点的回忆碎片。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就像一个被绑在铁轨上的囚犯,眼睁睁地看着一列名为“遗忘”的火车,从他最重要的记忆上,一遍又一遍地碾过。
这种感觉,不是痛苦,也不是恐惧。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痒。
一道永远无法愈合,却又时时刻刻提醒着你它存在的,记忆的痒痕。
“不——!”
陆寻猛地从床上弹起,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湿透了后背,与刚刚开始愈合的伤口黏连在一起,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窗外,天光微亮。
房间里依旧是一片死寂。
陆寻呆呆地坐着,梦里那三段光怪陆离的碎片,像病毒一样在他脑海里疯狂复制粘贴。
实验室、女人的背影、被挖空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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