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年推开那扇沉重的、漆皮剥落的木门时,一股混合着腐朽木料和奇异暗香的空气涌出,让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不是预料中尘封的刺鼻,而是一种……沉静的、如同某种活物均匀吐息般的气味。
他是这栋老宅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合法继承人。族谱旁支,关系疏远得几乎只剩一个名字。若非律师几经周折找到他,他几乎忘了家族里还有这么一处早已被遗忘的产业。
宅子比想象中更“老”。不是年代上的,而是一种状态。阳光从蒙尘的菱形窗格挤进来,在客厅的地板上切出几块昏黄的光斑,光斑边缘异常清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原地,无法肆意蔓延。墙壁上暗沉的壁纸,那些纠缠的藤蔓与怪异的花卉,在微弱光线下,给人一种随时会扭动起来的错觉。
律师的交割简短而公事公办,只在最后,用指关节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平缓地补充:“陈先生,附件条款第七项,关于房屋的日常维护,请务必遵守。这是……祖辈传下的规矩。”
陈伯年接过那份厚重的文件,翻到附件七。上面只有一行打印体的字:
“每日凌晨三时整,于二层走廊尽头,面西墙,击掌三次。不得有误,不得中断。”
他皱了皱眉,抬头看向律师:“这是什么意思?”
律师的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光,看不清眼神:“不清楚具体缘由。据说是为了保持房屋的……‘稳定性’。前任主人们,都遵循了这一条。”
“如果中断呢?”
律师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抽动了一下,露出一个职业化的、毫无温度的微笑:“条款上写的是,‘恐有不便’。陈先生,既然是祖训,照做便是,总无坏处。”
律师走后,陈伯年独自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寂静压下来,不是虚无的空洞,而是一种饱满的、具有质感的静谧,仿佛整栋房子都在屏息凝神,观察着他这个新来的“主人”。
他是个工程师,笃信结构与力学,对这类玄乎其玄的嘱托本能地排斥。但“祖训”和“前任主人们都遵循”这几个字,又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重量。
第一夜,他几乎没睡。老宅的夜晚,寂静得可怕。并非没有声音,而是所有的细微声响——木料的偶尔开裂、远处水管极轻微的滴答——都被放大了,显得格外突兀且意图明确。两点五十分,他起身,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走上二楼走廊。
月光比楼下更充沛些,将走廊尽头的那面西墙照得一片惨白。墙纸的图案在阴影里显得格外狰狞,那些藤蔓的扭曲线条,像极了挣扎的肢体。
他站定,抬起手,心里带着几分自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啪。”
第一声。清脆,但在走廊里回荡得异常短促,仿佛声音刚离开手掌,就被那面墙急切地吞吃了下去。
“啪。”
第二声。他感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一种微弱的、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的感觉从皮肤上掠过。
“啪。”
第三声落下。一切恢复了原样。月光,阴影,死寂。
无事发生。
他松了口气,果然只是无稽之谈。或许是某种心理暗示,或者古老的祈福仪式,被后人神话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忙于整理宅子。这房子像个沉默的、配合度极低的合作者。抽屉常常卡死,需要费很大力气才能拉开;某些房门会在他离开后自动微微掩上;楼梯的木板,他明明记得哪几块会发出刺耳的噪音,但下一次经过时,发出声响的却变成了旁边几块。
都是小事。老房子嘛,他这样告诉自己。
直到一周后的一个下午,他在书房清理一个塞满旧信件的抽屉时,指尖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他缩回手,看到一滴血珠渗了出来。他皱着眉,在抽屉角落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细小、坚硬的东西。
他把它掏出来,摊在掌心。
是一枚女士胸针,样式古旧,镶嵌的暗色宝石已经磨损,金属底托上有精致的、缠绕的藤蔓花纹,与墙纸的图案有几分神似。它不属于他,也不属于他已知的任何一位先祖。
他拿着胸针,下意识地抬头,目光落在书房门框上方。那里有一小块剥落的墙纸,他昨天还注意到,剥落处的边缘是参差不齐的锯齿状。
但现在,那片边缘变得异常光滑,甚至微微向内卷曲,仿佛被某种东西小心翼翼地舔舐、修补过。
一股寒意,毫无预兆地顺着脊椎爬升。
他猛地想起律师的话:“保持房屋的‘稳定性’。”
想起那被迅速吞噬的拍手回音。
想起那些会自己移动的吱嘎声来源的楼梯板。
他快步走到客厅,看向那座早已停摆的落地钟。钟摆静止着。但他清晰地记得,昨天钟摆下方的铜质雕花坠饰,是一个简单的对称涡卷纹。
而现在,那涡卷纹的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极细微的、如同胚胎萌芽般的小小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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