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墙洞裂缝渗出的、那旋转的彩色涡流,并未像噩梦般扩散吞噬一切,而是如同一个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在短暂的狰狞后,缓缓收缩、固化,最终变成了一片仿佛被烈火灼烧过的、焦黑而扭曲的墙面痕迹,像是时间本身在那里留下的一块丑陋疤痕。
这次实验的代价是惨重的。老吴仿佛被抽走了部分生命力,头发白了大半,行动也变得有些迟缓,需要林姨时常搀扶。林姨的听力受到了永久性损伤,她描述那种感觉像是“永远隔着一层厚厚的、沾满污渍的毛玻璃听世界”。而最让人不安的是,参与实验的几人,包括陈见深自己,都出现了一种新的症状——记忆震颤。
他们会突然忘记某个常用词汇,或者短暂迷失在非常熟悉的楼道里。更可怕的是,有时会凭空多出一段从未经历过的“记忆”碎片,比如陈见深就清晰地“记得”自己曾帮林姨修过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古董收音机,而林姨则“记得”老吴有个早已夭折的孙子。
“时间褶皱”正在直接攻击他们存在的根基——记忆。物理痕迹的抹除尚可目睹,记忆的篡改则无声无息,防不胜防。
然而,实验也带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发现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们证实了“回响”的存在,证明了信息可以在混乱的时间流中传递。小林那句“不要看电梯里的镜子”的警告,像用血写下的禁忌,被所有人牢记。同时,妞妞在关键时刻的“干扰”能力,表明这孩子的感知或许是他们对抗混乱的一件独特武器。
但如何利用这希望?
陈见深提出了一个基于新发现的大胆构想:“物理痕迹会消失,记忆会被篡改。但如果我们交叉锚定呢?如果我们用多人的记忆,共同‘固定’同一件事、同一个人呢?”
他称之为 “记忆编织计划” 。
他们不再试图在墙壁上刻字,也不再依赖单一的日记或录音。他们将尚能保持基本联系的十几个人(包括几个“观察派”主妇、老吴、林姨,以及奇迹般恢复了一丝清醒、不再念叨饺子而是开始记录“声音异常”的周老师)组织起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网络。
每天,他们会通过面对面(这是最可靠的方式)或极度不稳定的微信群,进行“记忆同步”。
例如,关于张薇的丈夫,他们不再仅仅由张薇一人描述。每个人都会说出自己记得的关于他的一个特征、一件事:
老吴记得他帮忙修过电脑,戴着黑框眼镜。
林姨记得他说话有点南方口音,把“知道”说成“滋道”。
一个主妇记得他有一次帮忙把很重的米扛上楼。
陈见深记得他手腕上有一道小时候烫伤的疤痕。
……
他们将所有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汇集起来,形成一个立体的、由多人共同支撑的“存在证明”。同样,他们对小区里每一个尚未完全“消失”或严重异变的居民,都进行了这样的“记忆备份”。他们甚至为已经“被修剪”的孙爷爷和小林,尽力保留着他们能共同回忆起的细节,仿佛在进行一场与遗忘赛跑的葬礼。
这个过程艰难而痛苦。经常有人说着说着就卡住,记忆出现矛盾,或者突然被一段植入的虚假记忆干扰。但他们坚持着,互相纠正,互相补充。他们发现,当多人同时对某一细节进行确认时,那种记忆的震颤感和被篡改的倾向,会显着减弱。
这就像在用众人的精神力量,修筑一道对抗虚无的堤坝。
与此同时,陈见深没有放弃对规则的探索。小林留下的警告——“不要看电梯里的镜子”——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电梯是明确的禁忌,但镜子……镜子在哪里都存在。家里的浴室镜,楼道里的消防栓镜,甚至是一摊积水……
他回想起一些居民提到过的、关于镜子的零碎异样感:有人觉得镜中的自己表情滞后,有人看到镜里的背景一闪而过不属于当下的景象。他意识到,镜子,或许不仅仅是反射现实的工具,在时间褶皱中,它可能成为了连接不同时间线的薄弱点,或者说,一个**观察褶皱内部的窗口**。看向镜子,可能意味着直接目睹时间的混乱,那足以让脆弱的人类心智彻底崩溃。
他将这条新的潜在规则补充进笔记本:谨慎对待镜面反射,避免长时间凝视。
“记忆编织”起到了一定的效果。至少,在这十几个人的小圈子里,明显的“被遗忘”现象暂时停止了。张薇丈夫在照片上虚化的速度似乎也减缓了。这微小的成功,像在无尽黑暗中点燃的一支蜡烛,虽然微弱,却给予了他们继续前行的勇气。
但是,陈见深知道,这仅仅是权宜之计。他们是在用不断重复的“叙述”来对抗“抹除”,就像不断往漏水的杯子里添水。一旦他们停止,或者参与“编织”的人越来越少,堤坝依旧会垮塌。
必须找到根源。必须找到让这“时间褶皱”平复,或者至少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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