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档室门缝下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以及哲学区书架上那个新鲜的湿手指印,如同两枚冰冷的图钉,将陈见深牢牢钉在了恐惧的展板上。接下来的几天,他试图用加倍的努力工作来麻痹自己,用理性的高墙将那些不合逻辑的异象阻挡在外。他反复告诉自己,那是光线错觉,是压力导致的幻视,是老建筑无可避免的潮湿问题。他甚至特意去检查了哲学区附近有没有管道泄漏,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但图书馆开始“回应”他的自欺欺人。
最初是气味。他总能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嗅到一股冰冷的、带着河底淤泥腥气的雨味。这气味并非弥漫在整个空间,而是如影随形地缠绕着他个人。在他伏案整理书目时,在他推车穿行于书架间时,甚至在他躲在员工休息室喝水的瞬间,那股湿漉漉的腥气会猛地钻入鼻腔,让他胃部一阵翻搅。他偷偷观察过老周——那位面试他的老管理员,以及其他偶尔出现的、面目模糊的工作人员,他们神态自若,毫无异样。
紧接着是触感。他开始感到一种无处不在的潮湿。并非环境湿度计上显示的那种,而是更私密、更诡异的——他的衬衫领口会无缘无故地变得潮润,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他敲击键盘的指尖,常常觉得像是刚浸过冷水;最让他毛骨悚然的是,有一天清晨他醒来,发现自己的枕头有一小块不自然的湿痕,仿佛有人在深夜对着它无声地哭泣过。
他的书写也出现了问题。他习惯用的那支中性笔,写出的字迹会偶尔、毫无规律地发生晕染。清晰的笔画边缘会突然模糊开,像滴上了看不见的水滴。他换了一支又一支笔,甚至改用铅笔,结果依旧。那些晕开的字迹,像是在无声地嘲笑他试图维持的秩序。
而 “它” 的存在,也不再满足于惊鸿一瞥。
陈见深开始更频繁地看到那个 “蓝色的存在” 。它不再仅仅是走廊尽头一闪而过的模糊色块。有时,在下午四点过后,光线开始倾斜,将书架的影子拉成一道道狭长囚笼的时刻,他会透过两排书架狭窄的缝隙,看到它静静地站立在另一头的阴影里,完整的、清晰的侧影,湿透的衣物紧贴着消瘦的身形,深色的发丝耷拉在苍白的脸颊旁。它并不看他,只是那么站着,像一尊被遗弃的、充满水汽的雕塑。周围书架上的书籍,封皮的颜色会显得格外黯淡,仿佛被它身上散发出的无形湿气所浸染。
有时,则更糟。他会在深夜独自巡查,手电光柱成为唯一移动光源,将周遭的黑暗衬托得更加浓稠时,感到一道凝实的目光从背后投来,冰冷得如同手术刀。他猛地转身,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无尽的书架像沉默的墓碑般层层叠叠,延伸至视线无法穿透的深渊。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并不会消失,它黏在他的背上,穿透衣物,渗入肌肤,直到他逃离那个区域。
这些异变并非没有代价。就在他首次清晰看到那个蓝色侧影的那个下午,他试图登录自己的网上银行查看薪资是否到账,却惊恐地发现,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串使用了数年的密码。那串由生日和名字缩写组成的、本该刻在骨子里的字符,从他的记忆里被凭空抹去了,只留下一片光滑的空白。紧接着,当老周随口问他昨天午餐吃了什么,他的大脑在检索时竟一片茫然。昨天……他吃了什么?记忆像是被水泡过的字迹,模糊成了一团。老周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但那眼神让陈见深感到自己被看穿了。
恐惧,真正的、源于自身崩塌的恐惧,第一次像冰锥一样,凿穿了他理性的外壳。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三的深夜。他必须在闭馆后整理一批新到的编目书籍,工作区只剩他一人。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低频的、时断时续的嗡鸣,光线不稳定地闪烁着,将他和无数书架的影子在地上胡乱地拉扯、扭曲。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阻力。 当他抱着厚厚一摞书,走向编目台时,毫无预兆地,那股冰冷的雨腥气变得无比浓烈,几乎令他窒息。不仅仅是气味,他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悬浮的、冰冷的湿意,正贴附在他的皮肤上,缓慢地渗入毛孔。
他僵在原地,心脏狂跳。眼角的余光看到,在编目台旁边的阴影里,一抹清晰的蓝色正在凝聚,变得实质化。那个存在,这次离他不足五米。它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在微微扭曲,光线绕过它的轮廓,使得它本身像一个吸收光线的、人形的黑暗。 它不再是静止的,它的头颅,正以一种极其缓慢、近乎机械的方式,向他转来。湿漉漉的深色发丝下,那张苍白的脸逐渐显现,他看不到具体的五官,却能感受到一种空洞的、执拗的“注视”。水滴从它的发梢和指尖滴落,砸在寂静的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这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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