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孔内传来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极其遥远之处的咔嗒声,它并非金属的摩擦,倒更像是某种巨大骨骼错位的响动。眼前的门,或者说,那呈现出门之形态的“界限”,开始无声地向内旋开。它并非沿着铰链转动,而是如同水中的油膜,色彩与纹理搅动、稀释,最终露出其后方的……景象。
我原本预期会是公寓走廊那熟悉的、铺着廉价地毯的通道,或是任何可以被人类建筑学所定义的空间。然而,我所见的,彻底否定了这种天真。
门后是一片无法用几何学描述的维度。空间本身在这里弯曲、折叠,呈现出非欧几里得的疯狂结构。巨大的、仿佛由黑曜石或某种更古老、更冰冷的物质构成的棱柱,以不可能的角度相互交错、穿刺,延伸至目力所及的“远方”——如果“远方”这个概念在此地还有意义的话。空气中——如果那能被称之为空气——弥漫着一种暗淡的、仿佛源自衰变中的恒星的磷光,它将一切笼罩在一片病态的、缺乏温暖的光辉中。这里万籁俱寂,但那寂静本身具有重量和质感,压迫着鼓膜,仿佛有无数个世界的叹息被同时压抑了下去。
我迈步跨入。
脚下的触感并非坚实的地板,而是一种略带弹性、仿佛踩在某种巨大生物内脏壁上的感觉。回头望去,我来时的那扇“门”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同样扭曲、不断变幻的 architecture(建筑结构)。我的公寓,我所来自的那个理智宇宙,已被彻底隔绝在外。一股混杂着终极恐惧和某种亵渎性明悟的情绪攫住了我:我所阅读的《黄衣的碎片》,并非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而是对这个……这个地方的、某种粗糙而象征性的描述。它是一张用疯狂语言绘制的地图,而我,愚蠢的读者,循着它走进了地图所描绘的领土。
我开始在这片噩梦般的景致中跋涉。时间失去了意义,或许在此地根本不存在线性时间。我只能凭借体内某种逐渐苏醒的、令人不安的直觉向前。周围的景象不断扭曲变幻,时而出现巨大的、刻满无法辨识符号的拱门,它们通向更深邃的黑暗;时而有如同活物般的、半透明的管道在视野边缘蠕动,其中流淌着发出微光的、粘稠的液体。我曾瞥见一片区域,那里悬浮着无数巨大的、缓慢搏动的大脑状物体,其表面闪烁着诡异的电光;另一处,则是由不断旋转、分裂和重组的几何图案构成的瀑布,它们发出一种类似无数玻璃碎片摩擦的、令人心智崩溃的细微声响。
这些景象并非全然陌生。它们以一种扭曲、放大的方式,呼应着《黄衣的碎片》中那些看似无意义的句子。“墙壁开始计算自己的年龄”——在这里,我确实“感觉”到周围的结构在散发着一种古老到令人绝望的“年龄感”;“所有直角都变得圆润”——此地根本不存在纯粹的直角;“月亮裂开一道缝,流出银色的、冰冷的汁液”——那悬挂在扭曲“天空”中的裂痕,不正是一个永恒滴落着银色物质的、亵渎神明的“月亮”吗?
我意识到,我正行走在故事的“源代码”之中,行走在那个文本试图描述、却因人类语言贫乏而只能以碎片形式呈现的终极现实里。这种认知带来的并非理解,而是更深沉的疯狂。我的理智如同脆弱的玻璃,在这庞大、古老、漠然存在的冲击下,布满了裂痕。
不知“行走”了多久——或许是片刻,或许是几个世纪——我来到了一处相对“开阔”的地带。这里像是一个由无数面巨大、光滑的黑色石板构成的广场,石板之间流淌着发出微弱呜咽声的银色溪流。广场的中心,矗立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巨大的、简陋的石座,其材质与周围的黑色石板类似,但更显粗糙古老。石座上,坐着一个“存在”。
要描述它的形态是徒劳的。人类的视觉系统无法完全捕捉其轮廓,它似乎同时呈现出多种矛盾的形态:有时像一个披着破烂黄色长袍的、异常高大消瘦的人形;有时那长袍本身仿佛融化为一片不断翻滚的、没有固定形状的黄色雾气;有时又能瞥见雾气中似乎隐藏着无数闪烁的、非人的眼睛,或是如同昆虫节肢般细长、扭曲的肢体片段。
它就是《黄衣的碎片》中那个“穿黄雨衣的人”。不,那街头的身影,那递来钥匙的幻影,仅仅是它在人类维度的一个微弱的、扭曲的投影。眼前的存在,才是其本体的……一部分,或者说,一种呈现方式。
它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我能“感觉”到它的意识,那是一种浩瀚、冰冷、如同星云般缓慢运转的意识。它没有注意到我,就像我们不会注意到脚下爬过的蚂蚁——除非那只蚂蚁以某种方式引起了我们的兴趣。
而我的阅读,我的到来,显然引起了它的“兴趣”。
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了我,并非物理上的,而是作用于我的意识本身。我被迫“看”向那黄色存在身后的虚空。那里的空间开始波动,如同水面上的倒影被搅乱。影像开始浮现——是我所在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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