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才汪臧海 黄沙初履：月泉幻影

官船溯江西行，过芜湖，经安庆，抵武昌，一路逆水行舟，速度算不得快。汪臧海大部分时间待在舱室中，反复研读西域资料，或是与使团正副使商议行程细节，偶尔也到甲板上，观察两岸地理形势，印证自己所学。越是西行，地势渐高，江水愈发湍急，两岸山峦的“气”也从中原的平和温润，逐渐变得雄浑苍莽。

怀中的星陨玉璧一直保持着一种温和的警觉状态，仿佛在提醒他远离了熟悉的地脉。而那个青鸾所赠的青色鸾鸟香囊，则被他用丝线系好，贴身挂在胸前，与玉璧相邻。那清冷的、独特的香气，似乎能在这陌生的旅程中，给他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宁。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他指间摩挲着香囊上细密的针脚，眼前便会浮现出那张清丽而苍白的脸，以及她离去时微颤的指尖。这份牵挂，如同在冰冷的使命外壳下，注入的一脉温热泉水。

月余后，使团抵达襄阳，弃舟登岸，换乘马车与驼马，组成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沿着官道继续向西北行进。过南阳，入关中，越往西，风物与江南的差异便愈发明显。天空变得高远辽阔，黄土塬壑纵横，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尘土气息。队伍中那些来自南方的工匠和官吏，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水土不服。

汪臧海凭借自身修为和青鸾所赠的“清瘴辟毒散”，倒无大碍，反而更加专注地感受着这片土地截然不同的“地气”。厚重、苍凉、带着一种亘古的沉寂，与金陵王气的蒸腾、江南水乡的灵秀截然不同。他能感觉到，左胸的胎记在这种环境下，似乎变得更加“安静”，但那与西域星图的隐隐牵引感，却并未减弱。

这一日，使团抵达了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凉州（今武威）。按照计划，他们将在此休整三日，补充最后的给养，并等待来自肃州卫的最后一批护卫和向导加入。

凉州城雄踞河西走廊东端，城墙高大，风沙在其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城内胡汉杂居，市集上不仅能见到中原的绸缎瓷器，更有来自西域的葡萄美酒、毛毯、玉石，甚至一些奇形怪状的香料和药材。各种语言、各种服饰的人流交织，充满了异域风情。

使团入驻官驿后，汪臧海便带着两名通译和一名兵部派来的斥候，到市集上探访。他名义上是考察本地建筑特色与物产，实则是想从这些南来北往的商旅口中，探听一些关于西域，尤其是帖木儿汗国的最新消息，并试图寻找可能与“观星阁”或那奇异星图相关的线索。

在一处贩卖药材和香料的摊子前，他被几块颜色暗红、散发着奇异辛香与微弱腥气的树脂状物品吸引了注意。摊主是个高鼻深目的回回老人，见汪臧海气度不凡，便用生硬的汉语热情推销：“尊贵的客人，好眼光！这是上好的‘血竭’，来自西方极远的山中，疗伤圣药，价比黄金！”

汪臧海拿起一块，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灼热感，并非物理上的温度，而是一种能量感应。他心中一动，这“血竭”的气息，竟与他手中那西域金属碎片的暴烈能量有几分相似，只是微弱了无数倍。

“老丈，此物产自何地？”他状似随意地问道。

回回老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据说……是从‘火焰山’那边的古商道上捡来的，具体哪里，可就说不准喽。客人要是感兴趣，我这儿还有更好的东西……”他神秘兮兮地从摊位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颗色泽暗淡、却隐隐有光华内蕴的石子。

汪臧海目光一凝！这些石子看似普通，但在他灵觉感知下，其内部竟蕴含着一丝极其微薄、却与他怀中星陨玉璧同源的星辰之力！虽然远不如玉璧精纯，也远不如那金属碎片暴烈，但性质极其相似！

“这是……”

“嘿嘿，客人好眼力。”回回老人得意地笑道，“这是从‘星宿海’子那边流出来的‘星星石’，老人家都说戴着能辟邪，晚上还会微微发亮呢！就是数量太少，不好找。”

星宿海？汪臧海记下了这个名字。他不动声色地买下了那几块“血竭”和所有的“星星石”，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些关于西方沙漠、古城遗迹的传闻，老人却语焉不详，只说沙漠里死人多，古怪事也多，劝他们这些“官家人”莫要轻易深入。

带着这些零碎的收获和更深的疑问，汪臧海回到了官驿。他将“星星石”放在桌上，与那金属碎片并排，能感觉到两者之间微弱的能量呼应。这证实了他的猜测，西域广袤的土地下，确实埋藏着与天外星辰相关的秘密。

是夜，凉州城起了风沙，呜呜的风声如同鬼哭，吹得窗棂作响。汪臧海在灯下研究那几张星图残片，试图将“星宿海”、“火焰山”这些地名与星官对应起来，却始终难以找到确切的联系。那颗暗红星辰的标记，在灯下仿佛真的在缓缓流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他感到一丝疲惫，便将星图收起，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香囊。清冷的香气似乎能驱散一些风沙带来的烦躁。就在他准备吹灯休息时，怀中的星陨玉璧骤然变得滚烫！

不是预警危险的灼痛，而是一种……激烈的、带着强烈指向性的共鸣！

与此同时，他左胸的胎记也传来一阵清晰的、如同被什么东西召唤般的悸动！方向，直指西北！

他猛地站起身，推开窗户。窗外黄沙漫天，月色昏蒙。但在那西北方向的夜空深处，透过翻涌的沙尘，他隐约看到，一颗平日里绝难注意到的、色泽暗红的星辰，正散发着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妖异的光芒！其位置与大小，竟与他手中星图残片上的那颗标记，完美重合！

是它！那颗与它胎记相互牵引的异域星辰！

就在他心神激荡，全力感知那颗星辰时，异变发生了！

他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模糊，官驿的房间仿佛在融化、褪色。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神魂欲离！耳边不再是风声，而是响起了无数混乱的、充满了绝望与贪婪的嘶吼、兵刃交击声、以及骆驼临死前的悲鸣……

幻象！他瞬间明白，自己可能无意中触发了什么，或者是被那颗诡异的星辰力量所影响！

他猛咬舌尖，试图凭借剧痛保持清醒，同时运转体内气息，沟通星陨玉璧的力量护住灵台。玉璧散发出温润而强大的光华，将那股拉扯他神魂的力量稍稍逼退。

然而，幻象并未完全消失。他仿佛“看”到，在一片无尽的黄色沙海之中，有一弯如同新月般的清泉，泉水在暗红的星光下，泛着妖异而瑰丽的七彩光芒。泉眼旁，似乎堆积着无数的白骨和锈蚀的兵器，有人类的，也有骆驼的。而在那泉水中央，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沉沉浮浮，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与他手中的金属碎片、桌上的星星石，乃至怀中的玉璧，都产生着强烈的共鸣！

那泉眼，仿佛是一个陷阱，一个以星辰之力和无数生命为祭品的、充满诱惑的死亡之地！

就在这时，一股更加冰冷、更加诡异的意念，如同毒蛇般，试图钻入他的识海，带着蛊惑的低语：“来……过来……这里有你想要的一切……知识……力量……真相……”

汪臧海额头青筋暴起，全力抵抗。他知道，一旦心神失守，被这幻象彻底吞噬，后果不堪设想。他甚至想到了怀中那枚师父所赐的“九转守神丹”，但那是保命之物，此刻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

就在他感到精神力即将耗尽，幻象的低语越来越清晰，那泉水中的诱惑几乎难以抗拒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缕极其清冽、熟悉的香气，如同破开迷雾的月光，骤然钻入他的鼻息！

是青鸾香囊的香气！

这香气仿佛拥有某种净化人心的力量，所过之处，那混乱的嘶吼、蛊惑的低语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退去。扭曲的幻象也开始稳定、淡化。他胸前的香囊，竟然在自行散发着微弱的、柔和的青色光晕，与星陨玉璧的温润白光交织在一起，共同守护着他的心神。

幻象如同潮水般退去，汪臧海浑身冷汗淋漓，踉跄一步扶住桌案，大口喘息。窗外依旧是风沙呜咽，房间内一切如常，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都只是噩梦。

但他知道，那不是梦。那颗暗红星辰是真实存在的，那月牙泉的幻影也绝非空穴来风。他低头看向胸前，香囊的光芒已然隐去，但那清冷的香气依旧萦绕不散。星陨玉璧也恢复了正常的温热。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那几颗“星星石”，发现其中一颗，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暗淡了一些。难道，刚才的幻象，与这些石子有关？是它们作为引子，在特定星辰之力下，放大了那种诡异的共鸣？

他不敢再深入研究，将所有的“星星石”和金属碎片都用符纸包裹，单独收好。心中对西域的警惕，提到了最高点。这里隐藏的危险，远超他的想象，不仅来自看得见的敌人，更来自这些无形的、与星辰相关的诡异力量。

而青鸾……他轻轻摩挲着香囊，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感激与更深的思念。若非她……今夜恐怕凶多吉少。

“师姐……”他低声唤道，声音在风沙声中微不可闻。

就在他心神稍定，准备重新检查一下门窗时，驿馆院落里，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夜枭啼鸣般的异响。这声音混在风沙中，几乎难以察觉，但汪臧海敏锐的灵觉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

他悄然移至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只见昏黄的月光下，对面屋顶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其动作之迅捷，绝非驿馆守卫，甚至超过了寻常武林高手！

是“观星阁”的人？还是西域本地的其他势力？

汪臧海的心再次沉了下去。凉州尚且如此，那真正的西域，又该是何等的龙潭虎穴？风沙漫天，杀机已现。而那份源自江南的温柔牵挂，能否护他穿越这万里黄沙，找到最终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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