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立于黑玉阶之上,俯视钟馗,淡淡道:“既然阎君与诸位同僚都为你作保,我便允你自审自纠。”
言罢,孙悟空微微侧首看向太白金星,笑问道:“老星君意下如何?”
太白金星浮尘微敛,含笑一礼:“老臣奉旨随行,只负责记录,事后如实上报天庭。至于如何处置,全凭大圣做主。”
得此一句,镇元子抬手,一缕地脉龙气拂过古恶来周身。
“咔嚓。”
禁锢破碎。
因为一直被禁锢,他对之前所发生的事情毫无印象。
记忆还停留在初到五庄观的那一刻。
“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原单位”。
古恶来跌跪于地,魂影薄如残烟。
钟馗踏步上前,眸光幽深如寒渊,丝毫不顾及托塔天王的颜面,冷声问道:“私摄生魂,越四司批文,可是受旧主李靖指使?”
古恶来惨笑一声,目光落在李靖身上。
眼神中饱含忠诚与尊敬。
似在无声行礼,又似在诀别。
古恶来声音嘶哑,却掷地有声:“无人指使,亦无人共谋。”
钟馗继续逼问:“既无人指使,你为何与李靖义女同往小世界?”
古恶来出乎意料的硬气,冷笑着反问道:“义女?古某只知那妖妇是只颇有道行的白鼠精,李帅乃是天庭除魔大元帅,怎会与她有干系?要杀要罚,古某承着便是!还望钟老爷莫往李帅身上泼脏水!”
“好胆识!”钟馗怒极而笑,抬手间袖中飞出罚恶薄,黑页自燃,十余道业火符文浮现。
“既愿独担,便画押为证,一纹一刑,百年为始。你可敢?”
古恶来决绝道:“有何不敢?”遂义无反顾的以额头触业火。
顷刻间,印成,落于罚恶薄。
李靖站在黑玉阶一侧,金甲黯淡,唇角微颤。
往日威风凛凛的托塔天王,如今连为旧部担责的勇气都没有,甚至连一声“住口”都没有喊。
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古恶来心头。
伐纣当年,老帅尚是先锋,银盔白袍,横刀立于汜水关前,刀光映得朝霞失色。
“恶来,随我冲阵!”
一声令下,老帅率先跃马,刀锋劈开殷商旌旗。血与火为袍,风与雷为翼。
那时,古恶来只是步卒,却觉得老帅背影如山,可挡天下刀兵。
如今,老帅鬓边华发,被冷汗黏成死缕。
金甲黯淡,肩膀微颤,像风中枯枝。
古恶来看向李靖。
那目光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怨恨。
只有当年汜水关前,将军银袍白马的倒影。
钟馗冷声再喝:“既画押,便受刑!剥皮地狱,火烙加身,待你自招!”
火蛇卷神,焚魂灼魄。
火光之中,古恶来对着李靖重重叩首:“帅爷保重,恶来先去也,若有来世,还做您的马前卒。”
李靖在心里轻唤了一声恶来,终究还是红了眼眶。
……
随着古恶来被钟馗押至剥皮地狱继续受罚,“私自拘魂,干扰历练”一事,看似落下了帷幕。
虽有帅令以及影像为证,但随着地涌夫人的灰飞烟灭和古恶来的死保,李靖最终也只落了个“御下不严”的失察之责。
至于他会受到什么责罚,还需要返回天庭,太白金星如实上报后,由玉帝做出决断了。
估计也就是自削千年修为之类的处罚。
其实,如果孙悟空一方咬住此事不放,李靖就算不死,天庭元帅之位也肯定是保不住了。
可孙悟空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彻底整垮李靖,而是去地藏殿。
如果用凡间百姓的思维来看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就容易理解了。
孙悟空和玉皇大帝是两个“政见不合”的高官,在相互博弈。
因为针对常胜这个“小人物”的一步棋出了纰漏,导致玉帝一方的行动失败,并且被孙悟空一方抓住了把柄。
虽棋差一招,但也不至于完败。
可以提出诉求,但只能提一个。
这也是玉帝和孙悟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当这件事捅到了凌霄宝殿,通过朱八戒要去“冥界查核”的要求,玉帝就明白了孙悟空的诉求——去地藏殿,“营救”师父。
玉帝陷入两难抉择。
如果拒绝,那么孙悟空必然不会罢休,最终结果就是牺牲掉李靖,以及自己对于天庭兵部的掌控。
如果答应,那么方寸山一脉,势必要崛起了。
玉帝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保住李靖。
所以才会让自己的宰辅——派太白金星,一同来冥界。
就相当于变相告诉孙悟空自己的诉求——这次我认栽了,但李靖你不能动。
……
随着钟馗离去,其余三位判官也准备返回各司。
朱八戒似是想起来了什么,忽然出声叫住了赏善司判官魏征。
“魏判官,留步。”
魏征停下脚步,朝朱八戒拱了拱手,客气道:“朱使者有何吩咐?”
朱八戒凑到跟前,小声道:“你那生死簿副册,借俺老朱瞧瞧。”
生死簿一主四副,共五册。
主册镇于阎罗殿,高悬“阴律铁卷”之下。
唯有阴律司判官崔珏的铁笔可点、可圈、可勾决。
笔落,寿夭立改。
墨干,劫数定形。
铁笔不启,主册虽在眼前,亦不可翻动一字。
四副册分别在崔珏、魏征、陆之道、钟馗,四位判官之手。
仅可查阅,无法落笔。
副册若强行落笔,纸面当即腾起黑焰,焚指蚀魂,以示律例森严。
冥界铁律:主册一笔,三界寿夭皆改。副册万眼,止作镜鉴,不敢妄书。
当然了,这个铁律对于某位来说,不太管用。
虽是生死簿副册,但岂容“外人”随意查阅?
魏征强忍怒意,挤出一丝生硬笑容:“朱使者莫要让我为难。”
魏征心想:生死簿是你说看就看的?你当自己是孙悟空啊?
朱八戒把脸一拉,笑意尽脸,两颊肥肉乱颤:“老魏,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当年泾河龙王那件事,西海老敖家可一直记着呢!这些年要不是我帮你跟敖烈(白龙马)说好话,你那些门生旧部,甚么县城隍、乡土地、荒山野神的,能过得那么消停?如今借阅一下生死簿副册,你倒推三阻四起来,又不是改寿数,你怕啥?”
魏征心底发苦。
他乃唐朝文官出身,清流领袖。
昔日门生大多也是些出身寒门的读书人。
有一部分门生,死后被凡间帝王封为土地、山神、城隍。
这些门生散落四方,日日仰龙族鼻息行云布雨。若西海敖氏真翻脸,一场偏旱、一次错雹,便可叫他们香火断绝。
魏征又想起自己最有出息的一名门生——金斩,现如今已是天庭兵部的在职金甲兵了。
前些日子,门生金斩还捎来口信,说有幸替大圣爷跑腿办事,大圣爷还说抽空会和敖烈打个招呼,化解老师与西海敖氏的宿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