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的旌旗在朝堂之上高高飘扬,然而,要将这面旗帜插遍帝国的每一个角落,却非易事。旧的利益格局虽被打破,但新的矛盾却在推行过程中悄然滋生。与此同时,看似平静的宫闱深处,一丝不合时宜的隐忧,也开始浮出水面。
这一日,延英殿内,一场关于漕运新政深化推行的会议,正进行得异常激烈。主持者乃是新任户部侍郎,一位由刘晏大力举荐的寒门干吏,名为韩漳。他提出的方案,意在彻底革除漕运旧弊。
“陛下,诸位阁老,”韩漳手持笏板,言辞恳切而犀利,“以往漕运,皆赖地方漕帮及沿线胥吏,中间盘剥、损耗巨大,名为‘漕耗’,实为蠹虫中饱私囊。今‘常平仓’已初步建成,‘漕引’之法亦在淮南试行有效。臣以为,当时机将此法全面推行于运河沿线!由朝廷直接委派‘漕运使’,统辖各常平仓,调度漕船,核验漕粮,并逐步以官船、募役水手替代私帮,如此,方可根除积弊,使东南财赋,尽入国库!”
此议一出,如同在油锅中泼入冷水。端坐一旁的工部尚书(新任,亦属实干派)立刻表示支持,认为此举可大大提升漕运效率,利于国计。
然而,不等风阁表态,参会的一位来自河南道的观察使便面露难色,出言反对:“韩侍郎之议,固然是为国谋利。然则,漕帮沿运河经营数十年,其下关联船工、力夫、乃至沿岸依靠漕运为生的百姓,何止百万!若骤然以官船、募役取代,恐致数十万人顿失生计,若被有心人煽动,必生民变!前番泗州之事,犹在眼前啊!”
他并非危言耸听。漕运利益链庞大而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另一位来自漕运重镇汴州的刺史也补充道:“且各地漕帮与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其中不乏豪强,若强行推行,恐其狗急跳墙,毁船凿堤,阻塞漕路,则东南财赋断绝,京师震动,其害更甚!”
支持与反对的声音在殿内交锋。景和帝李玠凝神静听,眉头微蹙。他深知韩漳所言之利,也明白地方官员所虑之患。这已非简单的贪腐问题,而是涉及庞大人口生计与社会稳定的深层矛盾。
郑远沉吟片刻,缓缓道:“韩侍郎之志可嘉,然二位使君所虑,亦非虚言。新政之要,在于强国亦需安民。老夫以为,全面替代不可操之过急。或可采取‘双轨并行’之策:一方面,由朝廷逐步增加官船数量,建立可靠的募役队伍,掌控核心运力;另一方面,对现有漕帮,加以整顿、引导,允其在一定监管下继续参与运输,但需严格按‘漕引’核定量,并给予合理运价,使其有利可图,不致铤而走险。同时,由户部拨出专款,用于疏导转业,培训失漕人员从事河道维护、仓廪管理等他业,徐徐图之。”
陆昭亦开口道:“郑相所言,乃老成谋国之策。玄枢阁可协助监测沿河民气动向,若有异常,提前预警,以便朝廷及时疏导。强推易生变,疏导方为良策。”
秦啸岳则拍胸脯保证:“若有哪个不开眼的敢聚众闹事或毁坏漕渠,俺老秦的兵可不是吃素的!”
皇帝最终采纳了郑远的“双轨并行”之策,命户部、工部、刑部及沿线各道观察使、节度使协同制定详细章程,务求稳妥。这场争论,揭示了新政已从“破”的阶段,进入了更为复杂、更需要智慧和耐心的“立”的阶段。
沈青桐正式就任尚药局奉御,她并未大张旗鼓,而是低调地开始熟悉宫廷医药体系,并定期为皇帝请平安脉。景和帝李玠对她极为信任,甚至允许她在特定时辰,于两仪殿偏殿有一处固定的值宿之所,以备不时之需。
这日,沈青桐例行至两仪殿为皇帝请脉。李玠近来因处理政务,略显疲惫,但脉象总体平稳。诊脉毕,沈青桐正欲告退,李玠却似随意问道:“沈奉御,朕近日颇觉精力不济,夜间多梦,易醒,白日却偶有昏沉之感,依你之见,这是何故?”
沈青桐仔细端详皇帝面色,只见其眼下略有青影,舌苔薄白,确系劳心过度、心脾两虚之象。她正要开方调理,心中却微微一动。她走近一步,以内家高手特有的敏锐感知,悄然探查皇帝周身气息。
这一探,却让她心头一凛。皇帝周身笼罩的帝王紫气依旧浓郁,但在那紫气深处,似乎缠绕着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败之气。此气并非病邪,亦非毒物,倒更像是一种……缓慢侵蚀生机、令人神思倦怠的厌胜之物残留的气息!
她不动声色,恭敬答道:“陛下乃忧劳国事,耗伤心血,以致心脾两虚。臣可开一剂归脾汤加减,为陛下调理。然……”她顿了顿,声音压低,“陛下除了汤药调理,或可命人仔细查验近日起居之处,如龙榻、御座、常用器物等,是否有不明来源的旧物或新添摆设。有时,外物所染,亦会影响心神。”
李玠是何等聪明之人,闻言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沈青桐的暗示。他登基以来,清理了韦庶人,处置了废帝,但宫中积年沉疴,难保没有漏网之鱼或用些阴私手段。他深深看了沈青桐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感激,微微颔首:“朕知道了,有劳沈奉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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