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铁锈味呛醒的。
左耳道像塞了团烧红的棉花,每抽一口气都顺着耳骨往脑子里钻。
手撑地时摸到黏腻的液体,借着月光看,掌纹里浸的全是暗红——左耳还在渗血,顺着下颌滴在水泥地上,晕开的血点像朵畸形的花。
那天他们来的时候,也是这么安静。
沙哑的嘀咕声从旗杆下传来。
我抬头,回表匠正蹲在那里,背影像团化不开的影子。
他的怀表在指间转着,指针始终卡在两点十七分,金属表壳反射的光扫过我时,我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来——他在看我。
看什么?我扯了扯衣领,试图用动作掩饰喉间的发紧。
看时间漏了个洞。他把怀表贴在耳边,滴答声比平时多了七下。
我没接话。
喉咙里突然泛起酸水,是记忆翻涌的前兆。
母亲系着蓝布围裙的样子在眼前晃,可那抹蓝突然褪成了灰——我什么时候记不清她围裙的颜色了?
阿月......你到底往哪跑的?
那句嘶哑的质问在脑子里炸响。
我猛地按住太阳穴,指甲几乎掐进皮肤。
小红鞋说她一直往西跑,可我二十年来反复梦见的,都是妹妹攥着书包带往东跑,马尾辫上的红皮筋在夕阳里一跳一跳。
难道连最锋利的痛都是假的?
叮——
金属摩擦声刺破夜的寂静。
我转头,教学楼下的老槐树上,有什么东西在动。
老校长的铁桩松了。
他的头颅歪在墙根,原本钉着铁桩的窟窿里,灰白的脑浆混着血,正顺着砖块缝隙往下淌。
一只浑浊的眼球骨碌碌滚到我脚边,我本能后退半步,却听见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磨,从四面八方涌过来:03年五月十二,清洗令下达......七个孩子带走了母晶残片,你们都被注射忘川素。
林知悔是执行人之一,但她女儿......本就是第一代容器。
等等!我踉跄着蹲下身,想去抓那只眼球,母晶残片是什么?
忘川素......
铁桩突然地一声,重新钉进颅骨。
老校长的嘴还在动,最后几个字散在风里:别信你记得的,信你闻不到的。
我僵在原地。
记忆像被人用橡皮擦狠命搓过,突然露出一道裂痕——每次在幻觉里看见妹妹,她的脸都很清晰,可为什么......我闻不到她书包里的草莓味橡皮?
那是她从小到大都要揣在兜里的东西,连睡觉都要压在枕头下。
雨声突然大了。我抹了把脸上的水,发现那不是雨,是汗。
地下锅炉房的铁门锈得厉害,我用匕首撬了三次才听见的轻响。
霉味混着煤渣味扑面而来,墙壁上七道抓痕在手机电筒光下泛着青,高度刚好到我腰——是当年那些孩子,被按住注射时挣扎着抓出来的。
最后一片晶核碎屑贴在额头上,凉意顺着眉骨往脑子里钻。
画面涌进来时,我差点栽倒。
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把半块橘子糖塞给我,糖纸是皱的,她指尖沾着泥:藏好了,等他们走了再吃。穿背带裤的男孩指着天花板裂缝,眼睛亮得吓人:他们在看,在墙里看。扎马尾的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泡都挂在脸上:我不想忘记妈妈,我不想......
而我,蹲在排水管前。
十三岁的自己,右手攥着块指甲盖大的晶体,正往管道深处塞。
指节发白,嘴唇动着,像是在说别怕,我会来找。
你以为你在找真相?
阴恻恻的女声在身后炸响。
我猛地转身,林知悔站在门口,白大褂沾着灰,怀里抱着那只磨白的旧书包。
她打开书包的动作很慢,像是在展示什么宝贝——里面没有书,只有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在风里轻轻飘。
可你连这个名字是不是真的都不确定。她笑了,眼尾的泪痣跟着抖,你以为你是陈丰?
你以为你有个妹妹叫阿月?
说不定你只是......
她摇响了铃铛。
铜铃声像根细针,直接扎进太阳穴。
六道半透明的影子从她背后浮出来,都是穿校服的小孩,头发滴着水,指甲长得能勾住肉。
她们张开嘴,童谣从腐烂的喉咙里挤出来: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
音波撞在太阳穴上,我眼前发黑。
右手不受控制地摸向左臂图腾,铠甲内侧的影织层突然发烫,蛛网般的纹路亮起来——这是上次激活后凝成的新层,代价是我忘了母亲围裙的颜色。
母亲来接我放学。我咬着牙念咒,把记忆往影织层里塞。
梧桐叶在头顶沙沙响,母亲蹲在我面前,帮我系歪了的红领巾。
她身上有股洗衣粉混着葱花的味道,是她刚从菜市场回来。小丰今天乖不乖?她捏我的脸,老师说你数学考了一百分?
童谣声突然弱了。
林知悔皱着眉凑近,白大褂下摆扫过地上的煤渣:这情绪......不对,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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