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虽定,天下未安。
破庙书生立于潮头,却非执舵之人。
内有饥馑流民嗷嗷待哺,外有骄兵悍将虎视眈眈,旧时勋贵冷眼旁观,北狄铁骑磨刀霍霍。
欲擎天倾,需为砥柱。
这一次,他不仅要谋战,更要谋国,谋人心。
大楚兴平元年的初雪,并未给劫后余生的京城带来多少祥瑞,反而像一层冰冷的裹尸布,覆盖在依旧残留着血腥与焦糊味的废墟上。
紫禁城,乾元殿,地龙烧得半温,空旷的大殿里呵气成雾。
陈策依旧是一身青衫厚棉,外罩半旧玄色狐裘,坐在殿中偏左位置临时设置的紫檀木大案后。
他没有僭越坐上那蒙着明黄绸布的龙椅,那位置空悬着,像一个巨大而沉默的问号。
案头堆积的文书几乎将他淹没。
吴文远垂手立在下方,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汇报着刚刚汇总的噩耗:
“军师,各地急报!河北三镇节度使联名上书,声称‘靖难功成,当议善后’,要求入京‘共商国是’,其麾下兵马已向黄河沿岸移动!”
“江南八府送来公文,言及去岁赋税已尽数支援蜀王讨逆,今岁漕粮……恐难如期北运。”
“北疆冯胜将军处传来消息,狄虏小股游骑近日活动异常频繁,似在试探,冯将军请求朝廷速拨粮饷军械,以固边防!”
“此外……京城粮仓清查完毕,存粮……仅够维持京营及官府十日之用。流民已聚集数万于城外,每日皆有冻饿而死者……”
每一条消息,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殿内每个人的心头。
石破天攥紧了拳头,赵铁鹰眉头紧锁。
这哪里是什么胜利果实,分明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
陈策放下手中一份关于漕运断绝的详细报告,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
“共商国是?”他轻轻重复了一句,嘴角泛起一丝冷意,“是来逼宫要官,还是想划河而治?”
他站起身,走到殿中那巨大的青铜炭盆旁,伸出手,感受着那微弱的暖意。
“军师,河北三镇兵强马壮,若他们真联合起来……”吴文远忧心忡忡。
“他们联合不起来。”陈策打断他,声音平静却笃定,“张节度想要幽州,李节度觊觎魏博,王节度则盯着漕运之利。利益不同,便是乌合之众。他们上书,是试探,是看我们这新立的‘朝廷’,有没有压服他们的胆量和本事。”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我们现在,最缺的不是胆量,是时间和粮食。”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赵铁鹰沉声问道。
陈策踱步回到案前,手指点在地图上河北的位置:“回复三镇,朝廷新立,百废待兴,仰赖诸位节度鼎力相助。请他们暂缓入京,朝廷不日将派重臣,携陛下……嗯,”他顿了顿,“携先帝血诏及朝廷恩赏,前往各镇宣抚,届时再议‘善后’之事。措辞要客气,但姿态不能低。”
这是缓兵之计,也是离间之计。
先将他们稳住,再借“宣抚”之名,行分化拉拢之实。
“那粮食呢?”石破天急道,“总不能看着弟兄们和百姓饿肚子吧?”
陈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粮食,自然要向有粮的人要。”他看向吴文远,“文远,你立刻去做两件事。”
“第一,以我的名义,发布《劝农安民令》。宣布免除京畿及北方受战乱波及州县本年度及来年秋税,鼓励流民归乡,官府提供种子、农具。同时,设立‘粥厂’,先以军粮为基础,在城外开设施粥点,务必让流民能喝上一口热粥,吊住性命!”
“第二,拟一份名单。将京城及周边,那些在战乱中不仅未受损失,反而囤积居奇、家资巨万的富商、勋贵、以及……前朝遗留的蛀虫,给我列出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国难当头,他们既然不肯主动‘捐输’,那就只好请他们‘帮衬’一下了。”
吴文远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陈策的意图——这是要拿这些为富不仁者开刀,既解燃眉之急,也能收拢民心!他连忙躬身:“属下明白!”
“铁鹰,”陈策又看向赵铁鹰,“你的‘察事营’要动起来。严密监视河北三镇使者以及京城内所有与外界联络的通道。同时,派精干人手,持我的亲笔信,秘密南下,不是去江南官府,而是去找江南的粮商!告诉他们,朝廷愿意用未来的盐引、茶引,或者……别的东西,换他们手中的粮食,走海路,秘密运抵津门!价格可以谈,但速度要快!”
“是!”赵铁鹰领命,他知道这是险棋,但也是目前唯一可能快速获得大量粮食的途径。
“石爷,”陈策最后看向石破天,“你的‘骁果营’,整顿得如何?”
“军师放心!随时可以拉出去打仗!”
“现在还不是打仗的时候。”陈策摇头,“给你个更重要的任务。带兵维持京城内外秩序,尤其是粥厂和流民聚集地!若有地痞流氓、溃兵散勇敢趁机作乱,或是有官员胥吏克扣粥粮,立斩不赦!我要你让所有人都看到,云起营的刀,既能杀敌,也能护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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