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婆子王氏……”王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我……我要告状!告……告栖霞镇张守财!告他纵仆行凶,草菅人命!昨日在栖霞镇东头,张家恶仆强夺我家仅有的两亩薄田,将我老婆子打伤在地!镇上的读书人陈策小哥……看不过眼,上前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被张家……被张家的恶仆……用棍棒……打得吐血……丢在破庙里等死啊!”王氏说到伤心处,涕泪横流,声音悲切,“幸得镇上回春堂的李郎中仁心救治,才……才捡回半条命!如今还躺在医馆里,人事不知……求青天大老爷开恩!替陈小哥伸冤!替老婆子做主啊!”
她一边哭诉,一边下意识地将紧握的右手朝前伸了伸,那枚铜板赫然暴露在吴师爷眼前。
吴文远的目光在那枚被汗水浸得发亮的铜板上停留了一瞬。
一枚铜板?
击鼓鸣冤?
这老妇……他心中疑虑更深。
寻常百姓告状,尤其是状告地方豪绅,要么是走投无路豁出性命,要么就是背后……
他再次审视王氏,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不似作伪,但这枚突兀的铜板……
吴文远目光如炬,声音陡然转冷:“王氏!你击鼓鸣冤,状告张家,自称为苦主。然苦主具状鸣冤,乃天经地义,何须紧握一枚铜板,状若信物?此乃何意?莫非……此状并非出自你本意,而是受人指使?那陈策,是生是死,伤在何处,你又如何得知得这般详尽?说!何人教你击鼓?何人给你这枚铜板?!”
王氏浑身剧震!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她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懵了,下意识地就想将握着铜板的手藏到身后,动作却僵硬无比。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被识破了!
陈小哥的法子……不灵了!
“这……这……”她嘴唇哆嗦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吴文远看着王氏瞬间崩溃的反应,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却并未继续逼问,反而微微叹了口气,语气似乎缓和了些许:
“罢了。念你年老体衰,又为伸冤心切,或有思虑不周之处。此枚铜板……暂且不论。”他示意旁边一个文吏:“赵书办,取状纸笔墨来。王氏,你且将你方才所述冤情,连同陈策的名姓、籍贯、被打时间、地点、在场可能目击之人、伤势详情、救治医馆等,一一写来。记住,字字据实,不得虚妄。写好之后,按上手印。”
那赵书办应了一声,立刻从随身携带的布囊里取出折叠好的空白状纸、墨盒和一支小楷毛笔,就在门房处寻了一张矮几铺开。
王氏茫然地看着那雪白的状纸和乌黑的墨汁,如同看着天书。
她……她一个字也不识得啊!
怎么写?
她求助地看向吴师爷,眼中满是绝望和无措。
吴文远似乎早有所料,淡淡道:“若是不识字,便由赵书办代笔,你口述,他记录。每录一句,念与你听,确认无误后,再录下一句。最后,你需在状纸上按上你的指模,以示确认。”
王氏这才如蒙大赦,连连点头:“谢……谢谢老爷!老婆子……老婆子说,请……请老爷写……”
在赵书办生硬的口吻引导下,王氏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复述着昨日的遭遇和陈策的伤势。
赵书办笔走龙蛇,很快便将一份诉状草拟完毕。
他拿起状纸,面无表情地念了一遍给王氏听。
王氏哪里懂得其中关节,只听明白是告张家打人,便连连点头。
“既已确认无误,便按上手印吧。”赵书办将状纸铺在矮几上,打开朱砂印泥盒。
王氏颤抖着伸出右手食指,沾了鲜红的印泥,在赵书办指定的位置,用力按了下去。
一个清晰的、带着她一生劳碌印记的指纹,留在了那张决定着她和陈策命运的状纸上。
吴文远拿起状纸,仔细看了看,尤其是王氏那个鲜红的指印和状纸开头“告为豪绅张守财纵仆强夺田产殴伤民妇王氏并殴伤仗义执言生员陈策垂危恳乞天恩验伤究办事”的字样。
“仗义执言的生员陈策?”吴文远低声自语,指尖在“生员”二字上轻轻划过。
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卷入此事,被打得垂危……
这分量,可就比普通纠纷重多了。
他想起王氏面对“指使”质问时的瞬间崩溃,还有那枚突兀的铜板……
这背后,恐怕另有文章。
那个躺在回春堂、只剩半条命的陈策……
是单纯的见义勇为者,还是……这‘仗义执言’本身,就是一步棋?
吴文远眼中闪过一丝探究的光芒。
“王陈氏,”吴文远将状纸折好,收进袖中,对王氏道:“状纸本师爷暂且收下。你且先回栖霞镇。此案重大,县衙自会按律处置。记住,在衙门未传唤之前,不得再四处张扬,以免节外生枝,对陈策养伤不利。”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官方式的、不容置疑的告诫。
王氏一听能让她先回去,如释重负,连连磕头:“是!是!谢谢老爷!谢谢老爷开恩!老婆子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她生怕吴师爷反悔,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尘土,佝偻着身子,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县衙门口,很快便消失在街道拐角的人流中。
直到王氏的身影彻底不见,吴文远脸上的那点平和才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
他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自己的签押房。
“赵书办,”他推开房门,声音不高却清晰,“将此案录入‘待勘’簿册,案由注明‘生员殴伤’、‘民妇诉田产’。原状……暂存我处。”他小心地将那份带着王氏指印的状纸放入一个带锁的抽屉。
赵书办愣了一下:“暂存?师爷,这……钱主簿那边若是问起栖霞镇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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