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味暗流·东瀛风动
(一)蜀道寻辣
成都的雨,总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不是江南的那种细密如愁,也不是北方的那种急骤如泼,而是像浸了老坛泡菜水的棉线,慢悠悠地往下坠,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里都裹着豆瓣酱的醇厚香气,混着街边火锅店飘来的牛油味,在潮湿的空气里酿成一团独特的麻香。
李浩站在陈麻婆豆腐老店门前的廊檐下,看着雨丝斜斜地织在黛瓦上。瓦片是深灰色的,被岁月磨得发亮,雨珠坠在瓦当边缘,串成晶莹的帘,风一吹就轻轻摇晃。他穿着件浅灰色的冲锋衣,袖口还沾着点旅途的尘土,此刻正被潮气浸得微微发沉。鼻尖萦绕的是勾人的辣香,让他想起敦煌沙漠里那干燥的风,两者一湿一干,一浓一淡,竟在记忆里奇异地交织起来。
雷军就站在他身边,背着手,脚下是双磨损严重的登山靴,踩在青石板的水洼里,悄无声息。他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随意地挎在肩上,包角磨出了毛边,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后腰别着的那把刀——迦楼罗刀,此刻被包得严实,但露出的刀柄在雨雾里泛着暗哑的乌光,像一块被岁月浸润的老玉。他那件深色衬衫被雨水打湿了大半,紧贴在背上,隐约能看到七个淡青色的印记,像七枚被溪水浸泡了许久的石子,轮廓模糊却又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她在里头。”雷军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沙哑,他朝二楼的一扇木窗抬了抬下巴。那窗是老式的方格窗,糊着半透明的纸,被雨打湿后有些发皱。
李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窗棂后有一抹红影倏地闪过,快得像火苗舔了一下柴火。紧接着,“叮铃哐当”几声脆响传来,是瓷碗碰撞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的利落劲儿。
李浩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挂着“陈麻婆豆腐”木牌的木门。门轴“吱呀”一声,像是在抱怨这雨天的打扰。就在门开的瞬间,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辣椒辛香猛地涌了出来,不是那种生辣的冲劲,而是混着老豆腐的醇厚、豆豉的咸鲜,还有花椒那独特的麻意,像一只热情的手,直接往人鼻子里钻。李浩没防备,被这股子香气呛得喉头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阿嚏!”
灶台边,一个身影正蹲在那里,背对着门口。她穿着件红色的短褂,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白皙却带着几道浅淡刀痕的小臂。乌黑的长发用根红绳松松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边,被灶火熏得微微发卷。她手里握着一把长柄铁勺,正专注地在一口大铁锅里翻搅着什么。锅里是浓稠的红油,猩红得像熔化的玛瑙,在铁锅里打着旋,被勺子一挑,溅起的油星在跳跃的火光里连成一串金色的线,又“滋啦”一声落回油里。
“稀客啊。”她头也没回,声音被灶台的烟火气裹着,有点闷,却透着股熟悉的调调,“敦煌的沙子没把你们的舌头磨掉?”
雷军把帆布包往旁边的木质案台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轻响。案台上还放着几摞白瓷碗,碗沿沾着点红油,被他这一下震得轻轻摇晃。他伸手从包里掏出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东西,递了过去:“在鸣沙山新练的刀工,弄了点风干的骆驼肉,给你当下酒菜。”
刘晓燕这才缓缓转过身。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辣椒油里的黑葡萄,此刻正带着点审视的意味看着他们。指甲涂成了鲜艳的猩红色,在跳动的火光下亮得扎眼,仿佛随时能捻起一把辣椒面撒进锅里。她瞥了眼雷军手里的油纸包,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嘴角却突然勾起一抹笑:“去年让你盲切二荆条,切得跟狗啃似的,今年就敢拿驼肉来炫技了?”
她说话间,手里的长勺没停,往旁边两个白瓷碗里各盛了两勺豆腐。那豆腐嫩得像刚出生的羊羔,在碗里颤巍巍的,裹着一层发亮的红油,上面撒着的花椒粒黑红相间,像撒了一把碎银。热气腾腾的,辣香和麻香越发浓烈。“先过了这碗豆腐的关再说。”
李浩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豆腐。豆腐刚碰到嘴唇,就感觉到一股滚烫的暖意,他小心翼翼地送进嘴里。牙齿轻轻一碰,豆腐就化了,瞬间,一股霸道的麻辣感像炸开的火星,在舌尖上蔓延开来,带着郫县豆瓣特有的醇厚咸香。他正觉得舌头快要被辣麻时,那股冲劲却又像退潮般突然收住了,舌根处竟泛起一丝豆子本身的清甜,温顺得不像话。
“这是‘收放辣’。”刘晓燕看着他的表情,像是早就料到,“用三年陈的郫县豆瓣打底,中和汉源贡椒的锐劲,辣要像蜀道的弯,绕着舌头打个转,才有味道。”
雷军也尝了一口,点了点头:“比去年在重庆吃的,多了层回甜。”
“那是自然。”刘晓燕给自己倒了杯茶,茶叶是青城山的老茶,叶片在热水里慢慢舒展,茶汤呈淡淡的黄绿色,漂着一片新鲜的竹叶。她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问:“说吧,找我干嘛?你们俩,一个在敦煌对着壁画练刀工,一个整天对着个破系统研究菜谱,总不会是专门来成都蹭我一碗豆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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