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尾的少年血染苍穹 第22章 夜里的哭声

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林秋终于挪到了家门口。他站在那扇熟悉的绿色铁门前，却迟迟没有掏出钥匙。身上沾着的泥点已经干了，结成硬块，但那股污水坑的腥臭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书包没了，作业没了，明天怎么办？他不敢想象。

最终，他还是颤抖着打开了门。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和油烟机的轰鸣，母亲的身影在门口晃了一下：“秋儿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晚？快洗手准备吃饭。”

“嗯。”林秋含糊地应了一声，低着头，飞快地穿过客厅，想溜进自己的房间。

“哎？你书包呢？”母亲还是注意到了异常，追出来问。

林秋身体一僵，背对着母亲，声音闷在喉咙里：“……不小心掉水坑里了，脏了，我放学校晾着呢。”他编造了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母亲的声音带着责备，但更多的是心疼，“那作业呢？课本呢？明天上学怎么办？”

“我……我明天早点去学校借同学的看……”林秋不敢回头，生怕母亲看到他脸上的污迹和绝望的神情。

“唉，真是的……快去洗洗，看你这一身……”母亲叹了口气，似乎被厨房里焦糊的味道引开了注意力，“哎呀我的菜！”她匆匆返回厨房。

林秋如蒙大赦，冲进自己的小房间，反手锁上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大口喘着气，浑身虚脱。客厅里传来父母隐约的对话声，是关于父亲厂里加班费的事情，语气里充满了生活的疲惫和无奈。

他走到书桌前，那上面空荡荡的，原本应该放着书包和作业本的地方，现在只有一盏旧台灯。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脏污的脸，眼神空洞得像两个窟窿。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陌生得可怕。

晚饭时，他食不知味，机械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父母似乎各有心事，父亲沉默地喝着酒，母亲絮叨着菜价又涨了，并没有过多追问书包的事情。这让他既松了一口气，又感到一种更深沉的悲凉——他的世界正在崩塌，而最亲近的人却毫无察觉，或者说，被生活的重压磨得无力察觉。

晚上，他早早地躺上了床，说自己累了。父母没有怀疑，叮嘱他早点睡就关上了客厅的灯。

黑暗中，万籁俱寂。白天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翻涌：王大壮狰狞的笑脸，书包沉入污水坑的噗通声，作业本被撕碎时刺耳的“刺啦”声，还有那些漫天飞舞的、沾满污泥的纸屑……屈辱、愤怒、绝望、恐惧……种种情绪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心脏，咬噬着他的神经。

他死死地咬住被角，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不是啜泣，而是无声的、汹涌的奔流。温热液体迅速浸湿了枕套和被他咬在嘴里的被角。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压抑成急促的、断断续续的抽气。

被子像一个厚重的茧，将他紧紧包裹，也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他在这个黑暗、密闭的空间里，独自承受着这场无声的风暴。肩膀因为极力的压抑而剧烈地耸动，喉咙里堵着硬块，噎得他胸口发疼。

他为什么这么对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因为他不爱说话？因为他家穷？因为他好欺负？为什么没有人帮他？老师不管，父母不知，同学冷漠……整个世界仿佛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委屈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一直勉强维持的堤坝。白天强行压下去的恐惧和痛苦，在夜的掩护下，肆无忌惮地宣泄出来。但他依然记得要压抑声音，不能吵醒隔壁的父母。这种连哭泣都不能自由的束缚，更添了一重深刻的悲哀。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似乎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刺痛和一阵阵的生理性哽咽。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疲惫和虚脱。被子里充满了泪水的咸湿气味和他自己的汗味，闷得他几乎窒息。

他慢慢从被子里探出头，黑暗中，只有窗外路灯透进来的一点微弱的光。脸上泪痕冰凉，枕头湿了一大片。他睁着干涩疼痛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内心一片荒芜。

哭过了，然后呢？明天太阳依旧会升起，他依旧要面对没有书包、没有作业的窘境，依旧要面对王大壮那伙人变本加厉的欺凌。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它只是漫长黑夜中一次奢侈的、徒劳的软弱。

他将脸埋进尚带泪湿的枕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绝望的味道。这一夜，那压抑的、不敢出声的哭泣，像一场内部的雷暴，将他心中最后一点属于孩子的天真和依赖，彻底摧毁了。剩下的，只有一片被泪水浸泡后、更加冰冷和坚硬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