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上海,已是初冬。黄浦江上吹来的风带着湿冷的寒意,刮在脸上如同细小的冰刃。胡老扁悄然回到他那间临河的医馆,并未惊动太多人。
离去的这月余时光,仿佛只是漫长行医生涯中一段短暂的插曲,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怀中那卷《青囊经》下卷的抄录本,以及肩头那“青囊宗少宗主”的无形重任,已让他与从前有所不同。
医馆一切如旧。阿强和福生将馆内打理得井井有条,见到师父归来,自是欢喜不已。
柳月娥依旧沉默寡言,只是抱着明显长大了一些、却依旧显得单薄的胡慎远,在见到胡老扁时,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安心与依赖。
陈子安那边也暂时没了动静,或许是沈刚“放下屠刀”的余威尚存,又或许是在酝酿着更深的阴谋。
胡老扁无暇他顾,将大部分精力重新投入到诊务之中,同时也在默默观察、思考着如何将宗门所学,稳妥地应用于这俗世的诊疗之中,践行那“继往开来”的理念。
平静的日子过了不到十日,一桩极其古怪的病案,便找上了门。
这日午后,阴云密布,天色沉得如同傍晚。一位衣着体面、却满面愁容、眼窝深陷的中年男子,在家仆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走进了医馆。他姓韩,是城西一家绸缎庄的东家。
“胡……胡神医,您可一定要救救内子!”韩掌柜未语先泣,声音嘶哑,抓住胡老扁的衣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韩掌柜莫急,尊夫人是何病症,慢慢道来。”胡老扁请他坐下,示意阿强看茶。
韩掌柜接过茶水,手却抖得厉害,几乎端不稳碗。他喘了几口粗气,才颤声道:“内子……内子月前还好好的,就是……就是去了一趟城外的‘归元寺’上香还愿,回来之后,便……便像是变了个人!”
他脸上浮现出恐惧与不解交织的神色:“起初只是夜里睡不安稳,说些胡话,我们只当是受了风寒,惊了神。请了郎中开了几副安神汤,却丝毫不见效。后来……后来她就愈发不对劲了!”
“如何不对劲法?”胡老扁凝神细听。
“她……她白日里还好些,只是精神恍惚,答非所问。可一到日落之后,尤其是子时前后……”韩掌柜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毛骨悚然的意味,“她便……便如同换了个人!有时自称是前朝某个屈死的贵妃,哭哭啼啼,言语间皆是宫闱秘事,有些……有些甚至能在野史杂谈中找到影子!有时又变作一个战死的将军,怒目圆睁,呼喝不止,力大无穷,要好几个壮仆才能按住!更有时……她竟能说出一些我们韩家早已过世的长辈才能知道的私密旧事!字字句句,分毫不差!”
“嘶——”在一旁伺候茶水的阿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听着哪里是病,分明是……中邪了!
胡老扁眉头紧锁,问道:“可曾请人看过?比如……道士、神婆之流?”
“请了!怎么没请!”韩掌柜捶胸顿足,“和尚、道士、跳大神的,不知请了多少波!法事做了,符水喝了,甚至……甚至还在院子里泼过狗血!可不但没用,内子的清形反而越来越重!那些‘附身’的‘东西’,似乎越来越多,闹得也越来越凶!如今……如今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白天昏睡不醒,晚上便……便那般折腾!胡神医,您是上海滩最有本事的神医了,若您也……那我……我……”他说着,又要落下泪来。
胡老扁沉吟不语。这症状,确实诡异非常,远超寻常癌症或精神疾病的范畴。多重人格?但又能说出确凿的、本人绝无可能知晓的已故之人的私密?幻觉?但力大无穷、言行迥异又作何解释?
他行医多年,奇症怪病见过不少,但如此离奇,近乎志怪小说中“鬼上身”情形的,却是头一遭遇到。
“韩掌柜,”胡老扁沉声道,“此事听来确实蹊跷。胡某需亲眼见到尊夫人,诊视之后,方能判断。”
“应该的!应该的!”韩掌柜连忙起身,“马车就在外面,还请胡先生移步寒舍!”
胡老扁带上药箱,又特意取了几样应对急症、安神定志的丸散,吩咐阿强看好医馆,便随韩掌柜登上了马车。
韩家宅邸位于城西,是一处颇为气派的三进院落,然而一进门,便能感受到一股与这宅邸规模不相称的压抑与阴森。仆从们个个面带惶恐,行走无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混合了香烛和某种草药焚烧后的怪异气味。
韩掌柜直接将胡老扁引至内宅最深处的卧房。房门紧闭,外面还守着两名身材健壮、面带紧张的仆妇。
“就在里面……”韩掌柜声音发颤,示意仆妇开门。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一股更浓的、带着腐朽和腥檀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房间内窗户紧闭,光线昏暗,只在角落点着一盏长明灯,跳跃的火苗将房间映照得影影绰绰。拔步床上,锦帐低垂,隐约可见一个极其瘦削的人形轮廓躺在其中,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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