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胡老扁 第2章 初露锋芒

夜色如墨，小轿在清河县曲折的巷道中穿行，轿夫脚步迅捷而沉稳，几乎听不到多余的声响。胡老扁坐在微微晃动的轿内，闭目养神，心中却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药箱搁在膝上，冰凉的木质触感让他保持着清醒。

他行医多年，并非第一次被如此“请”去诊病。官家夫人小姐为避人耳目，常会夜间悄然而至，或派心腹之人以隐秘方式相邀。匪帮山寨，也因家眷患病，曾用类似手段“请”过他。无论对方是何种身份，在他眼中，首要的是病人。只是，此次来人的气息格外冷硬，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绝非良善之辈，也非普通富贵人家。那枚翡翠玉佩，质地莹润，雕工精湛，绝非俗物，其主人身份恐怕极为尊贵，或者，极为棘手。

轿子行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停下。轿帘被掀开，那精悍汉子低声道：“胡先生，到了。”

胡老扁弯腰出轿，发现自己身处一所僻静宅院的后门。门楣普通，但围墙高耸，黑漆大门紧闭，透着一股森严。汉子上前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门，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里面有人影闪动，确认过后，才将门完全打开。

“先生请。”汉子侧身示意。

胡老扁整了整衣衫，提着药箱，迈过高高的门槛。院内并非想象中庭园深深的富贵景象，反而显得有些空旷肃杀，只有几株老树在夜风中发出沙沙声响，廊下悬挂的气死风灯光线昏黄，映照出几个如标枪般挺立的身影，目光如电，扫视着他这个不速之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压抑的气氛。

汉子引着胡老扁穿过一道回廊，来到一处厢房外。房门外守着两名持枪的卫兵，虽然穿着便装，但那挺直的腰板和犀利的眼神，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胡老扁心中了然，请他来的，恐怕是军中人物，而且看这戒备森严的架势，身份绝不一般。

汉子在门外停下，恭敬地低声道：“三爷，胡先生请到了。”

里面传来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进来。”

汉子推开门，对胡老扁做了个请的手势。

胡老扁定了定神，步入房中。房间布置简洁，却不失雅致，一张梨花木雕花床榻被厚重的帷幔遮挡得严严实实，只留出一道缝隙。床榻旁，站着一位身着藏青色绸缎长衫的中年男子。

这男子约莫四十多岁年纪，面容瘦削，颧骨微高，一双眼睛深邃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他负手而立，虽未着军装，但那股久居人上、杀伐决断的气势却扑面而来。他便是汉子口中的“三爷”。

三爷的目光在胡老扁身上扫过，如同鹰隼审视猎物，带着审视与怀疑。“你就是胡老扁？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妇科大夫？”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鄙人胡济仁，行医为生，不敢当神医之名。”胡老扁不卑不亢地行礼回应。

“嗯。”三爷微微颔首，似乎对胡老扁的镇定略有赞许，但眉头依旧紧锁，“里面是我一位……家人。身子不适已有数日，本地几个大夫瞧过，用了药都不见起色，反而愈发沉重。听闻你手段高明，特请你来。若能治好，重重有赏。若治不好……”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胡老扁心中明了，这“家人”恐怕身份特殊，极可能是三爷的爱妾或外室，病症也定然隐秘难言。他沉声道：“医者本分，自当尽力。还请允我诊视病人。”

三爷挥了挥手，旁边侍立的一个婆子连忙上前，轻轻掀开床榻帷幔的一角。

借着床头柜上琉璃灯的光线，胡老扁看到一张苍白却依旧难掩秀美的年轻脸庞，此刻双目紧闭，眉头痛苦地蹙着，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看年纪，不过二把韶华。

“先生，小姐她……主要是腹痛，小腹坠胀疼痛，如绞如割，已经三日无法安寝，也几乎水米未进了。”那婆子低声禀告，声音带着惶恐，“之前大夫开了些温补止疼的药，吃下去反而痛得更厉害。”

胡老扁点点头，对三爷道：“需得望闻问切，方能辨证。”

三爷示意那婆子协助。

胡老扁先仔细观察了女子的面色，苍白无华，唇色暗淡。又轻声询问了几句，女子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只道小腹冰冷绞痛，拒接揉按，伴有少量黯红色血水流出，气味腥秽。问及月事，婆子代答已迟了半月有余。

胡老扁心中已有初步判断，但还需脉象确认。“请小姐伸出手来，容我诊脉。”

那女子艰难地伸出手腕，指尖冰凉。胡老扁三指搭上她的寸关尺，凝神细察。脉象沉紧而涩，如轻刀刮竹，往来艰难。再观其舌，舌质紫黯，舌苔白腻。

至此，胡老扁心中已然明了。此乃典型的“寒凝血瘀，冲任受阻”之症，且瘀阻严重，已成“症瘕”之势，类似于现代医学所称的宫外孕破裂或急性盆腔炎性疾病后遗症引发的剧烈腹痛。先前大夫误以为虚寒腹痛，用了温补之药，犹如火上浇油，使得瘀血更凝，疼痛加剧。

“如何？”三爷见胡老扁沉吟不语，忍不住追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胡老扁收回手，沉声道：“三爷，小姐此症，并非寻常虚寒腹痛。乃是寒邪客于胞宫，与血搏结，凝滞不通，瘀阻冲任所致。瘀血内停，不通则痛，故小腹剧痛拒按；血不归经，故下血晦黯；寒为阴邪，故周身畏寒，小腹冰冷。先前所服温补之药，性多滋腻壅滞，反助瘀结，故而疼痛更甚。”

三爷虽不懂医理，但听胡老扁分析得条理清晰，切中要害，脸色稍霁。“那你可能治？”

“能治。”胡老扁回答得斩钉截铁，“然此症凶险，需急则治其标，以活血化瘀、散寒止痛为要。用药须峻猛，方能破开瘀结。若拖延下去，恐生变证。”

“变症？”三爷眼神一凛。

“瘀血日久，可化热成痈，或导致血崩，皆是大险。”胡老扁如实相告。

三爷盯着胡老扁看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他话语的真伪与分量。终于，他沉声道：“既请你来，便信你手段。需要如何，你尽管施为。”

“谢三爷信任。”胡老扁拱手，随即转向那婆子，“速取笔墨来。”

笔墨纸砚很快备好。胡老扁略一思忖，提笔挥毫，笔走龙蛇。他开的方子，并非寻常温和之剂。

“方用：少腹逐瘀汤合失笑散加减。”他一边写，一边解释，既是对婆子交代，也是让三爷安心，“小茴香三钱，干姜二钱，延胡索四钱，没药三钱，当归六钱，川芎四钱，官桂二钱，赤芍五钱，生蒲黄四钱（包煎），五灵脂四钱（包煎）。”

这方中，小茴香、干姜、官桂温经散寒，通达下焦；当归、川芎、赤芍养血活血；延胡索、没药、蒲黄、五灵脂皆为活血化瘀、行气止痛的猛药，尤其蒲黄、五灵脂相配（失笑散），专攻瘀滞疼痛，力峻效宏。

“先开两剂。”胡老扁写下剂量和煎服法，“用黄酒与水各半煎煮，取其温通血脉之效。趁热服下，服后需注意观察，若见瘀血块下行，腹痛渐缓，便是药力生效。期间务必保暖，尤其是小腹部位，可用热水袋温熨。”

写完药方，胡老扁又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汤药起效需时，我先以针灸之法，为小姐暂缓疼痛。”

他取穴中极、归来、血海、三阴交、地机等穴，这些穴位皆位于腹部和下肢，与胞宫、冲任二脉密切相关。下针时，他运指如飞，或捻或转，或提或插，手法精妙。那女子起初因疼痛而身体紧绷，几针下去，只觉得一股酸麻胀感循经传导，原本冰冷绞痛的腹部，竟如同被一股暖流缓缓化开，那难以忍受的剧痛渐渐变成了可以忍受的胀痛，紧蹙的眉头也微微舒展了一些，口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似是舒缓了许多。

三爷在一旁紧紧盯着，见女子痛苦稍减，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看向胡老扁的眼神中，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信服。

行针约莫一刻钟，胡老扁缓缓起针。那女子虽仍虚弱，却已能微微睁眼，看向胡老扁的目光中充满了感激。

“多谢……先生。”她气若游丝地说道。

“小姐安心休养，按时服药，症候可缓。”胡老扁温言道。

他又仔细叮嘱了婆子煎药和护理的细节，尤其强调要观察排出物性状的变化。

处理完毕，胡老扁收拾好药箱，对三爷道：“三爷，初步处理已毕。今夜若能服下汤药，疼痛应能大为缓解。明日我再来复诊，根据情况调整方剂。”

三爷点了点头，对胡老扁的医术和沉稳已是信了七八分。“有劳胡先生了。”他语气缓和了不少，对门外候着的汉子吩咐道：“阿贵，备轿，好生送胡先生回去。诊金……”

胡老扁打断道：“待小姐痊愈，再谈不迟。”他行医有自己的规矩，病未愈，不取全酬。

三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了点头：“也好。”

依旧是那顶小轿，依旧是沉默迅捷的轿夫，将胡老扁送回了杏林巷的医馆。来回不过一个多时辰，却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声的较量。

回到医馆，学徒还在等候，见胡老扁平安归来，松了口气。“师父，没事吧？”

“无事。”胡老扁摆摆手，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他深知，今晚诊治的这位“小姐”及其背后的“三爷”，只是他踏入这乱世旋涡的第一步。这身医术，能救人性命，也能引来灾祸。他想起柳姨太那含情脉脉的一瞥，又想起三爷那冰冷审视的目光，心中愈发坚定了“终身不娶，以免连累”的念头。

乱世之中，安身立命已是不易，更何况他这样一位常出入于权贵、江湖与闺阁之间的医生。每一步，都需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抬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知道这清河县，乃至更广阔的天地，因他这“妇科神医”之名，必将掀起更多的风浪。而他的传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