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胡老扁 第100章 暴雨前夕

春雪消融的速度，比胡老扁预想的更快。仿佛只一夜之间，山涧便响起了潺潺的流水声，枯黄的草地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嫩绿，连空气中都带上了一丝泥土解冻后的腥甜气息。玄尘道长坐化之地，胡老扁以石为碑，刻下一个简单的“玄”字，便算是了却了这段山中因果。

他不再需要木杖。左腿行走时虽仍有极细微的不协调感，但筋骨强健，气血通畅，已无大碍。更让他惊喜的是，经过玄尘最后那近乎“点化”般的“诊治”以及雪化前后那段时日的静悟，他感觉自身对“神意”与“自然”的融合，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此刻他立于山洞口，无需刻意运转“观微”，心神便能自然而然地与周遭的山林气息隐隐共鸣，感知范围与清晰度都远超从前。这是一种圆融的、内敛的提升，仿佛医道修为本身，也随着身体的康复而完成了一次“春来发芽”。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庇护他数月、承载着生死与悟道的山洞，对着玄尘的石碑再次躬身一拜，随即毅然转身，沿着记忆中下山的方向，迈开了坚实的步伐。

重返人间路，景象却比他想象中更为凋敝。战火并未因冬去春来而停歇，反而像是蛰伏后的野兽，露出了更狰狞的獠牙。沿途村庄十室九空，田地里长满了荒草，偶尔遇到几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难民，从他们口中得知，日军为了打通进攻通道，对周边区域的扫荡愈发酷烈，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种大战将至的紧张与恐惧，如同弥漫在空气中的湿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胡老扁收敛气息，尽量避开大道和可能驻扎日军的地方，专走荒僻小径。他依旧会救治遇到的伤病患者，但更加谨慎。他施展医术时，不再仅仅依赖金针和草药，那初步融合的“神意自然”之道，让他往往能更精准地把握病机，有时甚至无需用药，仅以蕴含生机的神意引导，配合简单的推拿点穴，便能疏导郁结，缓解病痛。这让他救治的效率更高，也更为隐蔽。

一路行来，他听到了更多关于武汉的传闻。消息混乱而矛盾，有的说******正在积极布防，誓与武汉共存亡；有的则悲观地传言，高层已准备放弃，武汉沦陷只是时间问题。而关于那座城市内部的描述，也更加撕裂——一面是前方将士浴血奋战的悲壮，一面是后方某些阶层依旧醉生梦死的奢靡。各种“献金运动”、“劳军大会”如火如荼，但其中有多少是真心抗日，有多少是借此敛财或沽名钓誉，谁也说不清。

所有这些信息，都指向一个共同的预感——一场决定性的、也是空前惨烈的大战，即将在这长江之畔爆发。这，就是山雨欲来之前的压抑，是真正的“暴雨前夕”。

胡老扁的心，也随着这些消息而不断下沉。他加快了脚步，日夜兼程。对苏暮雨的牵挂，如同燃烧的火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不知道她在那个即将成为巨大旋涡中心的城市里，具体面临着什么。是在伤兵医院里疲于奔命？还是被卷入了那畸形的“狂欢”之中？抑或……他不敢再想下去。

数日后，他抵达了距离武汉尚有百余里的一处三岔路口。这里聚集了不少南来北往的难民和溃兵，形成了一个临时的、混乱的聚落。空气中混杂着腥臭、烟火和隐约的血腥气。胡老扁打算在此稍作休整，打听一下更确切的消息。

他寻了个僻静角落坐下，刚取出水囊，就听到旁边几个围在一起低声交谈的溃兵，提到了一个让他心神一震的名字。

“……妈的，武昌那边医院都塞满了，缺药缺得厉害！听说有个姓苏的女医生，厉害得很，愣是用些草根树皮，救活了不少弟兄！”

“是啊，我也听说了！好像是从北边撤下来的，人长得俊，手艺更高，就是性子冷，不给那些当官的脸色看……”

“唉，现在这局面，有本事的医生都金贵啊！可惜了，听说上面有人想调她去什么委员会，享清福，她愣是不去，非要守着那些大头兵……”

苏医生！从北边来的！姓苏！胡老扁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跃出胸腔。是暮雨！一定是她！她还活着！而且在武昌的伤兵医院！她拒绝了优越的调令，坚守在伤员身边！

巨大的 relief （宽慰）与更深的担忧同时攫住了他。她还安好，这比什么都重要。但她身处即将面临最猛烈攻击的武汉核心区域，其危险可想而知！

他正欲上前详细打听，忽然，一阵异常沉闷的、如同滚雷般的轰鸣声，从东北方向隐隐传来！声音并不算特别响亮，却带着一种大地都为之震颤的厚重感，与寻常的炮火声截然不同！

聚落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恐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是大炮！鬼子的重炮！”一个经历过淞沪会战的老兵脸色煞白地叫道，“听这动静，起码是150毫米以上的重炮群！已经开始试射了！”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鬼子要总攻了！”

“快跑啊！武汉守不住了！”

“往南！往长沙跑！”

混乱中，胡老扁却异常冷静。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望向武汉方向。那沉闷的炮声，如同敲响的战鼓，也如同为他送行的号角。他不再需要打听什么了。局势已然明朗——最终的风暴，已经掀开了帷幕的一角。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贴身放着苏暮雨留下的、绣着一个“雨”字的手帕（是他离开山洞前发现的，不知何时被她悄悄塞入他行囊），又感受了一下怀中那套银针和几张药方的存在。

不能再耽搁了。

他逆着开始溃散奔逃的人流，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通往武汉方向的那条路。他的步伐坚定而迅速，身影在混乱恐慌的人群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暴雨将至，雷霆已现。

他要去那座即将被血与火吞噬的孤城。

去寻她。

去履行那重于千金的诺言。

去践行一个医者，在这末世狂澜中，最后的责任与坚守。

前路，注定是尸山血海。

但他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