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元钱的福利餐,是全局上下少有能体现表面平等的时刻。但在东侧机关食堂这个方寸之地,座次选择、言谈交锋、气流涌动,却比任何明文规定都更清晰地勾勒出内部的生态图谱。对凌云而言,这里已不再是简单的就餐场所,而是一个需要沉浸式体验、敏锐观察、并默默领悟的必修课堂。
中午十一点三十分,食堂开始热闹起来。阳光透过东侧食堂的大玻璃窗,在地面上投下整齐的光格。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油烟和饭菜混合的独特气味——这是机关食堂特有的气息,既亲切又疏离。
局领导们的身影只出现在西侧的小餐厅。那扇总是虚掩着的木门后,偶尔传出温和的笑声和瓷器的轻碰声。东侧这个大食堂,便是科长及以下所有人员——从资深处长、科级干部、普通在编科员到像凌云这样的劳务派遣人员——每日交汇的喧嚣江湖。
食堂整齐地排列着统一的浅黄色四人方桌,每张桌子都擦得锃亮。地面是米色的大理石瓷砖,平整光亮,映照着来来往往的身影。取餐窗口前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大家默契地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以往,凌云总是打了饭就步履匆匆地离开,要么端回办公室,要么在食堂最边缘、最靠近餐盘回收处的角落快速解决。他下意识地想避开那些可能存在的审视目光,劳务派遣的身份像一道无形的标签,让他习惯性地选择降低存在感。
但现在,他决定改变。他选择了一个观察的黄金位置——一张离钱前进、张建国他们常坐的桌子不远不近、且靠近过道的四人桌。这里视野开阔,既能清晰地听到核心圈层的谈话片段,又能方便地观察到进出的人流。
食堂中心区域的位置最佳,通常被各科室的副科长、资深在编老科员以及业务骨干所占据。钱前进大多数时候和张建国及科里另外两位在编老同志坐在这一区的一张固定桌子旁。他们谈话声音不高,话题多半围绕着工作,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中间区域最为热闹,是大多数普通在编职员的地盘。但在这个区域里,有一个特殊的存在——孙磊。虽然同为劳务派遣人员,但孙磊的家境优渥,他来这里工作纯粹是为了积累人脉。他总是与几位在编的年轻同事谈笑风生,讨论着最新款的游戏机和周末的高尔夫计划。
而靠近出入口和风口的位置,则多是像凌云这样的普通劳务派遣人员、后勤职工以及临时人员的自然聚集区。在这里,王鹏、李娟等几人围坐一桌。与其他区域不同,这里的氛围显得复杂而微妙。
凌云选择的座位,恰好处在中心区域的热闹与边缘区域的安静之间。他低头默默吃饭,感官却全部打开。
钱前进那桌的谈话碎片传来。
......光有林权证不够,历史脉络理不清,永远扯皮。是张建国慢条斯理的声音,得找到五三年土改的鱼鳞图册定根基,七八年的勘界记录作参考,再辅以老护林员的口述证言,几相印证,才能把道理说死。
钱前进点头:档案室和青川乡老库房都得跑一趟。这事不能拖,我下午就向刘科请示,争取尽快调阅。
不远处,王鹏那桌的交谈声虽然刻意压低,却仍有些许碎片飘过来。
听说局里要搞效能提升,重点评估辅助性岗位...
王鹏立即接话,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焦虑:可不是么,总是先从我们这些的开刀。他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凌云的方向。
这时,孙磊那桌传来一阵笑声。只见孙磊正在热情地邀请同桌的几位在编同事周末去新开的马术俱乐部。我父亲是那里的会员,可以带几个朋友一起去体验。
食堂里的人流开始稀疏,大多数人已经用完餐离开。凌云很快吃完主食,正剥着橘子,看见云雾山林场的孙场长端着盘子走进食堂。场长在局二楼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平时很少来食堂用餐,今天倒是难得。
孙场长径直走向取餐窗口,工作人员显然认识他,笑着打了个招呼。取完餐后,场长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熟人。这时他的目光与凌云相遇,凌云立刻起身示意有空位。
孙场长走过来,很自然地在凌云对面坐下。小凌啊,今天怎么没回办公室吃?场长一边摆放餐盘一边问道,语气亲切但带着长辈式的随意。
想着换换环境。凌云微笑着回答,将手边没开封的酸奶推过去,孙场长您尝尝这个。
孙场长摆摆手:你自己喝,我年纪大了,喝不了这些凉的。他夹起一筷子青菜,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最近在钱工那儿看到你整理的林权档案,条目很清晰嘛。
凌云稍稍前倾身子:还在学习阶段,都是钱工指导有方。最近在整理五三年的鱼鳞图册,有些地方还需要向孙场长请教。
哦?遇到什么问题了?孙场长放下筷子,显得颇有兴趣。
主要是七八年时的勘界记录,与五三年的图册有些出入。钱工说孙场长当年参与过勘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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