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年关将近。
连日的风雪终于暂歇,铅灰色的云层裂开几道缝隙,吝啬地漏下几缕惨淡的冬日阳光,落在皇宫积满白雪的殿顶和庭除上,泛着冰冷的光泽。空气干冷刺骨,呵气成霜,连廊下悬挂的祈福宫灯都被冻得僵硬,在偶尔掠过的寒风中寂然不动。
文华阁内,地龙烧得比往日更旺些,驱散了门窗缝隙渗入的寒意。沈如晦却依旧裹着一件厚厚的银狐皮裘,手里捧着一个暖炉,正批阅着年前最后一批紧要奏章。江南赈灾的收尾事宜,北境过冬防务的增补,各地官员的年终考绩……桩桩件件,都需她最后定夺。连日的劳心劳力,加上与林墨决裂带来的心绪波动,让她清减了不少,眼底的淡青色愈发明显,唯有那挺直的背脊和执笔时沉稳的手势,还昭示着她不容动摇的意志。
阿檀轻手轻脚地进来,换掉了已经温凉的参茶,又将炭盆里快要燃尽的银霜炭拨弄了一下,添上新的。她看着沈如晦微蹙的眉头和略显苍白的侧脸,欲言又止。
“有事?”沈如晦头也未抬,笔尖在奏章上快速划过。
“娘娘,”阿檀低声道,“绛雪轩那边……沈夫人午后又派人送了些她亲自炖的燕窝茯苓羹来,说是看娘娘近日气色不佳,特意寻了温补的方子。奴婢……按例验过了,无毒。”
沈如晦笔尖一顿,随即继续书写,只淡淡“嗯”了一声。
自那日林墨之事后,她对姐姐沈如雪的监控已暗中提到了最高级别。灰隼的人日夜盯着绛雪轩的一举一动,进出的人员、传递的物件,乃至沈如雪与宫中哪些人说过话,都记录在案。然而,沈如雪的表现却无懈可击。她依旧每日准时来请安,回禀宫务时条理清晰,进退有度;对沈如晦的关怀体贴入微,却从不逾矩;与小皇帝萧胤的接触也控制在合理范围内,多是送些点心玩具,说些勉励读书的寻常话。那份温婉从容、善解人意,几乎让沈如晦产生错觉,怀疑自己之前的推断是否过于多疑冷酷。
但心底那根名为“警惕”的弦,始终紧绷着。她太了解这宫闱之中,完美表象之下往往藏着最致命的毒药。
“放下吧。”沈如晦对阿檀道,“没什么事就下去,本宫想静一静。”
阿檀应声退下。阁内重归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的哔剥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阁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是低声的交谈。沈如晦微微蹙眉,还未及发问,阿檀已去而复返,面色有些古怪,手中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用普通青布包裹的扁平物件。
“娘娘,守宫门的侍卫递进来的,说是……一个出宫采买的小宫女,在角门外被一个乞儿撞了一下,那乞儿塞给她这个布包,说是‘有人让交给宫里管事的姑姑’,然后就跑没影了。小宫女不敢隐瞒,层层上报,最后送到了这里。”阿檀语速略快,“奴婢检查过,布包本身无异,里面似乎是一封信和一些……杂物。”
宫外?乞儿?沈如晦心中警铃微作。她放下笔:“打开看看。”
阿檀小心翼翼地将青布包裹放在书案空处,解开系扣。里面果然是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封普通,火漆封口已被揭开。此外,还有一枚质地粗糙、形制古朴的骨制扳指,以及一小截明显被撕裂的、染着暗褐色污渍的布条,看质地像是军中常见的绑腿。
沈如晦先拿起那封信。信纸也是寻常市面可见的竹纸,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为了掩饰真实笔迹而刻意为之,内容却让她瞳孔骤然收缩:
“敬呈贵人:腊月廿三夜,西郊荒废山神庙,见忠义军统领苏瑾,私会北狄装扮男子。二人密谈良久,苏瑾交付一牛皮地图,男子赠以此骨扳指为信。后苏瑾撕下绑腿布条交换。吾偶经此地,惊见此事,不敢隐瞒,特冒死呈报。望贵人明察,免生大祸。”
信很短,信息却极其骇人!苏瑾?私会北狄男子?交付地图?信物交换?
沈如晦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强迫自己冷静,拿起那枚骨制扳指。扳指入手微凉,边缘磨损严重,内侧刻着一些难以辨认的、像是部落图腾的纹路,确实有几分北狄器物的粗犷风格。再看那截布条,颜色质地与苏瑾所部忠义军常用的绑腿布相似,撕裂处参差不齐,那暗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又或许是泥土。
证据似乎“确凿”。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物证,一应俱全。若是一般人看到,恐怕立刻就会深信不疑。
但沈如晦不是一般人。她是沈如晦,是与苏瑾并肩作战、历经生死、一手将其提拔到如今位置的摄政皇后。苏瑾的忠诚与能力,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苏瑾与北狄有血仇,怎会与之私通?
然而……腊月廿三夜?她回想起来,那正是她刚从江南返京不久,苏瑾奉命驻扎京郊大营整训部队。若苏瑾当真有心,趁着夜色溜出营地,并非全无可能。西郊山神庙,地处荒僻,确是秘密接头的绝佳地点。这骨扳指和染血的绑腿布,更是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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