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八章:亡命闸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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闸北边缘,那栋三层石库门小楼的阁楼里,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劣质猪油。厚重的旧绒布帘将唯一的小窗封得密不透风,只有墙角木架上那支蜡烛挣扎着摇曳,昏黄的光晕在黄振亿油光汗湿的肥脸上跳跃,更添几分焦躁的狰狞。他刚刚得知疤脸虎两个得力手下在十六铺码头被废掉的消息,下手之快、之狠,如同一盆冰水,将他之前靠着油鼠“失踪”和杜月笙“塌台”而燃起的得意浇了个透心凉。杜月笙的反击,无声无息,却精准地切断了他的爪牙!这不是为了几个赌档,这是冲着他黄振亿的命来的!
“废物!一群废物!”黄振亿对着空荡霉腐的空气低吼,唾沫星子喷溅。他猛地停下烦躁的踱步,一股强烈的不安死死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喘息都有些困难。他再一次挪到窗边,肥胖的手指因用力而压得发白,死死扒开窗帘一条细如发丝的缝隙。汗珠顺着他的太阳穴滑下,流进眼角,带来一阵刺痛,他也不敢眨眼。阁楼的高度让他能清晰地俯瞰楼下那条狭窄、堆满破筐烂桶的弄堂入口,以及弄堂对面那栋废弃仓库黑黢黢的低矮房顶。夜色浓重,弄堂口那盏昏黄的路灯下,除了偶尔被风吹得打旋的碎纸片,空无一人。死寂。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然而,就在这死寂之中,一种比视觉更原始的警觉,如同冰冷的蛇信,猛地舔舐过他的脊椎——声音!就在楼下!极其微弱,短促,如同枯枝被什么东西不经意地踩断,又像是某种金属物件轻轻刮擦了一下潮湿的砖墙!那声音来自弄堂深处,位置模糊,却像针一样扎破了夜的宁静!
不是野猫!野猫弄不出这种带着刻意收敛、却又难以完全消除的摩擦声!黄振亿浑身的肥肉瞬间绷紧,汗毛倒竖!他猛地扭头,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扫向他刚才上来的那架嵌在楼板活门下的、陡峭得几乎垂直的木梯!梯子通往楼下黑沉沉的屋子。活门盖着,纹丝不动。但他几乎可以肯定,刚才那声异响,就是从梯子下方传来的!有人上来了!或者…正在下面埋伏!
不能等!一丝犹豫都不能有!黄振亿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四肢,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愤怒。他如同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猪,爆发出与肥胖身躯不符的惊人力道!他甚至没去试图察看活门,而是猛地转身,扑向房间另一侧那张堆满杂物的破桌子!他的目标不是桌上的东西,而是墙角!墙角竖着一捆粗壮、浸透了桐油、坚韧无比的三股拧黄麻绳——这是他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条退路!
没有任何停顿,黄振亿抓起绳索一端,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扇紧闭的小窗猛掷过去!“哗啦!”碎裂声刺耳地炸开!玻璃窗连同腐朽的木格窗框被沉重的绳头狠狠砸穿,破开一个狰狞的大洞!冰冷的夜风裹挟着闸北特有的煤烟和污水气味,瞬间灌入这间闷热的阁楼!
几乎在破窗声响起的同一刹那,下方楼梯口那个黝黑的活门轰然向上弹开!动作快得如同毒蛇出洞!一个矫健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向上窜出,手中一道寒光在烛火下划出冰冷的弧线,直刺黄振亿后背!时机拿捏得精准无比!
黄振亿甚至来不及回头,眼角余光瞥见寒光已至!他向前扑倒的动作已经无法改变,只能拼命将身体向左侧一拧!“嗤啦!”冰冷的刀锋贴着他右臂外侧的肥厚棉袄狠狠划过!棉絮和布料撕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手臂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
“妈的!”黄振亿发出一声闷哼,巨大的冲力带着他肥胖的身躯撞在破开的窗口边缘,碎裂的木茬狠狠扎进他腰侧的皮肉!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左手如同铁钳般抓住窗框断裂的木茬,右手不顾一切地将那沉重的麻绳抛向窗外!绳子的另一端,早已被他死死绑在屋内一根坚固的承重柱子上!
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黄振亿半个身子已经探出窗外!楼下是狭窄的后巷,堆满了杂物垃圾,高度足以摔断他的腿脚!他毫不犹豫,双手抓住绳索,肥胖的身躯笨拙却异常迅速地贴着粗糙的墙壁向下滑去!绳索剧烈地摩擦着他的手掌和身体,发出吱嘎的呻吟。汗水混着血水瞬间浸透了他的棉袄内衬。
头顶上方的破窗洞里,那个偷袭者探出身来,动作迅猛如豹,显然是要跟着跳下追击!黄振亿滑到绳子中断,离地面还有将近一人高的时候,猛地双脚在墙壁上一蹬!身体借着惯性猛地向外荡开!同时,他左臂艰难地从满是油污的棉袄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头也不回地朝上方破窗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那是他藏在身上预备的一颗卵形的德制m24手榴弹!没有拉弦!纯粹是当成沉重的铁块砸人!
“砰!”一声闷响!沉重的铁疙瘩带着风声,险之又险地擦着追击者探出的身体砸在窗框内侧的墙壁上,溅起一溜火星!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但那沉重撞击带来的威慑和一瞬间的闪避动作,足以让追击者的追击势头为之一滞!
就是这一滞!黄振亿肥胖的身体已经重重地砸落在后巷潮湿冰冷的垃圾堆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五脏六腑都差点移位,右腿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似乎扭伤了。他顾不得查看,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拖着一条瘸腿,如同受伤的野兽,朝着弄堂深处更加黑暗、如同迷宫般的棚户区亡命狂奔!每一次沉重的脚步声都像是在敲打着地狱的鼓点!
身后破窗处,追击者似乎放弃了直接跳下的打算,没有立刻追来,但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钉在黄振亿疯狂逃窜的背影上。
闸北棚户区如同一个巨大、黑暗、散发着腐烂气息的蚁穴。低矮歪斜的棚屋挤挨在一起,头顶是乱糟糟牵扯的电线,脚下是滑腻的污水和垃圾。黄振亿像一头慌不择路的困兽,拖着扭伤的右脚,在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里拼命向前拱。每一次落脚,脚踝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冷汗浸透了他里外几层衣服,和伤口流出的血混在一起,又冷又粘。剧烈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那是手臂被划破伤口传来的味道。他不敢回头,只凭直觉在黑暗中左突右拐,试图甩掉身后那跗骨之蛆般的致命威胁。
然而,这片他本应熟悉的“地盘”,此刻却变得陌生而充满杀机。当他从一个堆满破桶的角落猛地拐进一条相对开阔些的背街时,前方巷口被一盏挂在歪斜电线杆上的昏暗路灯照亮的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影子!一个笔直站立的、等待的人影!
黄振亿心头警铃疯狂大作!他冲刺的脚步猛地刹住,身体因惯性向前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巷口头戴鸭舌帽、穿着深色短褂的身影——又是一个!那人影缓缓转过身,鸭舌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下巴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冷硬。他双臂自然垂下,没有拿出武器,但那静止的姿态本身就充满了压迫感,仿佛一道冰冷的闸门,堵死了黄振亿唯一的去路!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冷汗瞬间从黄振亿每一个毛孔里炸开!完了!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他的脑海!他下意识地摸向怀里——那里空空如也!刚才那颗用来砸人的手榴弹,是他仅有的硬家伙!绝望如同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黄振亿那常年混迹于底层黑市、如同野兽般的凶悍和狡诈被彻底激发!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身旁黑暗中,紧挨着巷壁的地方,似乎堆着一大蓬废弃的、散发着恶臭的破鱼网和烂麻袋!那几乎是唯一可以藏身或混淆视线的东西!
“操你祖宗!”黄振亿猛地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不是向前冲,也不是后退,而是猛地侧身,使出浑身蛮力撞向那堆一人多高的垃圾堆!同时,他那条受伤的右脚狠狠地朝着垃圾堆底部某个支撑点狠命一踹!
哗啦!轰!
腐朽的垃圾堆瞬间坍塌!积压的腥臭烂鱼肠、发霉的麻袋片、破筐烂篓如同泥石流般倾泻而下!猝不及防!巷口那个堵路的杀手显然没料到黄振亿会来这一手,根本来不及闪避!腥臭污秽的垃圾瞬间将他大半个身子连同他脚下的一大片区域完全淹没!
整个巷口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被埋在腥臭垃圾堆里的杀手一时失去了视野和行动能力,挣扎着想要脱身。
黄振亿根本没去看结果!就在垃圾堆倾泻而下、阻挡视线的瞬间,他就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拖着伤腿,用尽最后的气力朝着巷子旁边一条更窄、更黑、几乎只能算排水沟的缝隙猛地钻了进去!身影瞬间消失在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恶臭之中!
冰冷的夜风如同刮骨钢刀,抽打在黄振亿汗水和血水交织的脸上。他不知道自己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伤腿,在迷宫般的棚户区里亡命奔逃了多久。每一次拐弯,他都觉得身后阴影里有刀锋的寒光;每一次跌倒再爬起,都耗掉他最后一丝力气。直到前方传来微弱的水流声和一股更浓重的水腥气。
一条浑浊的小河沟横亘在眼前——这是苏州河一条不起眼的小支汊。河面不宽,水流迟缓,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墨绿色的油腻光泽。河对岸,是大片沉寂的工厂轮廓,巨大烟囱的黑影沉默地指向铅灰色的夜空。河这边,靠近黄振亿的位置,泊着几条破旧的小舢板和木筏子,被粗缆绳随意地拴在岸边腐朽的木桩上。码头?不,更像是一个荒废的小渡口。
一艘极其破旧的小舢板,就在离他最近的水边。船身朽烂,船底似乎还积着浅浅的污水。一个戴着破斗笠的老汉,佝偻着背,正慢吞吞地弯腰解着拴在木桩上的绳索,似乎准备撑船离开。老汉动作迟缓,对身后棚户区里隐约传来的骚动和惨叫充耳不闻,仿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渡河!这是唯一的生路!黄振亿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他顾不上腿伤,跌跌撞撞地冲到岸边,喘着粗气,嗓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老头!…撑…撑船!过河!快!” 他一边吼着,布满血丝的凶狠眼睛死死瞪着老汉,一只手已经不由自主地伸向腰间鼓囊囊的部位——那里藏着他最后保命的匕首!威胁的意图不言而喻。
那撑船的老汉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凶神吓懵了,动作彻底僵住,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握着撑篙的手微微发抖,嘴唇嚅嗫着,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黄振亿心中焦急万分,只道这老汉吓破了胆。他正欲再厉声威吓,甚至准备强行夺船,异变陡生!
那看似惊惶失措、佝偻着背的老汉,在黄振亿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脸上时,握着长长撑篙的双手猛地一拧!那根看似粗糙的竹篙下半截瞬间脱离!露出的根本不是竹根,而是一截打磨得异常尖锐、闪着乌光的沉重铁钎!老汉腰杆瞬间挺直,浑浊的眼睛里杀机爆射!那根致命的铁钎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尖锐的破空声,闪电般直刺黄振亿毫无防备的心口!动作之快,与之前的老迈迟缓判若两人!这根本不是什么摆渡老汉,这是早已埋伏在此的第三把刀!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黄振亿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他所有的神经在这一刻被压缩到了极致!求生的本能让他腰部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扭力,身体在不可能的情况下硬生生向旁边侧开半尺!同时,他那只伸向腰间的手,以快得几乎看不清的速度拔出了匕首!
噗嗤!
尖锐的铁钎没能刺中心脏,却狠狠捅穿了黄振亿左肩靠近锁骨的位置!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向后踉跄!剧痛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全身!
“呃啊!”黄振亿发出野兽般的痛嚎,但他手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就在身体被铁钎刺穿带偏的同时,他那柄锋利沉重的匕首也带着他全身的疯狂和凶戾,由下而上,斜着狠狠捅进了“老汉”的腰肋之间!匕首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薄薄的棉衣,深深没入柔软的腹腔之中!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刀刃切断内脏的滞涩感!
“唔…”假老汉脸上的凶狠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他手中的铁钎力道一松。
黄振亿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剧痛和恐惧彻底点燃了他的兽性!他左手死死抓住还插在自己肩膀的铁钎柄,防止对方搅动造成更大伤害,右手握着匕首的刀柄,在那老汉的腹腔里疯狂地旋转搅动!一下!两下!三下!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老汉的口鼻和伤口处狂涌而出,溅了黄振亿满头满脸!老汉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软软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栽进了浑浊腥臭的河水里,激起一片肮脏的水花。
黄振亿也踉跄倒退几步,勉强靠在岸边一根冰冷的石柱上才没跌倒。左肩胛骨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鲜血迅速染红了半边棉袄,顺着胳膊滴滴答答地落在脚下的污泥里。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肩部和脚踝的伤口,痛彻骨髓。他不敢拔出那根可怕的铁钎,只能咬着牙,用匕首割断自己棉袄下摆的布条,用牙齿配合右手,死死勒住肩膀上方靠近脖子的位置,试图减缓失血的速度。粗布条瞬间被涌出的鲜血浸透。
冰冷的河水浸泡着脚踝,血腥味在鼻端弥漫。对面工厂区的轮廓在黑暗中沉默着,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暂时没有追兵的动静,但黄振亿知道,自己弄出的血腥动静太大了,这里绝不能再待!他挣扎着爬起身,目光扫过那几条破旧的舢板和木筏。靠它们过河目标太大,动静也大,在开阔河面上就是个活靶子!
他的目光最终死死盯住了河面上漂浮着的一样东西——一根粗大、腐朽、被河水泡得发黑的半截原木,不知是从哪里冲下来的。它正顺着缓慢的水流,无声地向对岸漂去。
就是它了!黄振亿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忍着钻心的剧痛,踉跄着扑进冰冷的河水里。河水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受伤的身体,让他浑身一激灵。他扑腾着,奋力游向那截浮木,用还能动弹的右手死死抱住。冰冷的木头给了他一点点依托。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将整个身体尽可能地沉入浑浊的水中,只留下口鼻艰难地露出水面呼吸,借着浮木的浮力,随着河流缓缓漂向对岸那片巨大的、如同怪兽巢穴般的废弃工厂剪影。浑浊冰冷的河水冲刷着他肩头的伤口,每一次水流涌动都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和冰冷的麻木感,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将呻吟压在喉咙深处。漂向对岸的每一秒,都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冰冷的河水终于无法再承载身体的重量。黄振亿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截腐朽的浮木推向岸边淤泥,自己则如同一条搁浅的死鱼,手脚并用地从黏滑浑浊的泥水中爬上了岸。每一次挪动,左肩那根深入骨头的铁钎都在剐蹭撕裂着血肉,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晕厥。右脚的扭伤也在冰冷的河水和淤泥的浸泡下彻底麻木肿胀起来。他半躺在冰冷的泥地上,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和污水的腥臭。身上的棉袄早已被血水和泥浆浸透,沉重而冰冷地贴在身上,让他感到刺骨的寒意。
前方,巨大的黑影如同匍匐的远古巨兽,在惨淡的月光下显露出轮廓——那是“大丰纺纱厂”。早已废弃多年,高大的砖砌厂房外墙爬满了枯萎的藤蔓,破碎的窗户如同黑洞洞的眼眶。巨大的烟囱沉默矗立,指向铅灰色的夜空。厂区内部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破败铁皮的呜咽声,如同鬼魂的低泣。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朽木味和一种陈年灰尘的窒息感。
只有这里了…黄振亿绝望地意识到自己再也跑不动了。他挣扎着爬起身,拖着一条伤腿,踉跄着推开一扇早已锈蚀、虚掩着的巨大铁门。铰链发出刺耳尖锐的呻吟,在空旷死寂的厂区内反复回荡,听得他自己头皮发麻。
门内,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浓重的黑暗几乎吞噬了所有光线。只有几缕微弱的月光穿过高窗上残破的玻璃,在地面上投下几道惨白扭曲的光斑,反而更衬得整个空间幽深诡异。巨大的纺织机器如同史前巨兽的骨架,在黑暗中沉默矗立,轮廓模糊不清。空气中漂浮着细密的尘埃,在光柱里翻滚舞动。地面覆盖着厚厚的、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棉絮、灰尘和碎砖瓦砾,踩上去无声无息,如同踏在厚厚的尸骸之上。
黄振亿扶着冰冷的机器外壳,一步一步向厂房深处挪动。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肩头撕裂般的剧痛和脚踝钻心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