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 年腊月的晚上,八点多的天已经黑透了,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把整个小镇都裹得严严实实。镇东头的路灯终于亮了,昏黄的光透过薄薄的雪雾,洒在结了冰的路面上,把空中飘着的雪粒子照得像撒了把碎盐,亮晶晶的,落下来时 “沙沙” 响,粘在衣服上,很快就化成了小水珠。
路修源从部队训练回来,军帽檐上沾了层薄薄的雪,像撒了层白糖,帽檐下的耳朵冻得通红 —— 晚上训练时风特别大,刮在耳朵上,像小刀子割似的,现在还隐隐发疼。他把军帽摘下来,用手轻轻抖了抖,雪粒子落在雪地上,没发出一点声音。军靴踩在积雪里,发出 “咯吱咯吱” 的响,每走一步,靴底的冰碴就会蹭掉一点,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很快又被新落的雪盖得浅浅的。
他裹紧了身上的军大衣,大衣是深绿色的,里面填的棉絮很厚实,却还是挡不住夜里的寒气。领口的扣子没扣严,风从缝里钻进去,顺着脖子往下滑,冻得他打了个寒颤。可一想到家里的灯光,想到陈清清可能在等他,心里就暖乎乎的,脚步也不自觉地快了些。
还没走到院门口,就听见厨房里传来 “哗啦哗啦” 的水声,混着煤炉里柴火 “噼啪” 的轻响,像一首细碎的小夜曲。路修源的脚步一下子顿了顿,随即又加快了 —— 陈清清肯定又在做饭了。他每天都跟她说,等自己回来再弄,训练再累,做饭的力气还是有的,可她总说 “你训练累,我在家没事,提前弄好你回来就能吃”。上次他偷偷早回来一次,看见她蹲在煤炉边炖萝卜,腿都麻了,站起来时还踉跄了一下,从那以后,他每天都尽量早点回来。
推开院门,“吱呀” 一声,木门轴上的旧轴承发出轻微的响声。厨房里的灯光从糊着旧报纸的窗户里透出来,昏黄的光映在雪地上,像块暖融融的光斑,看得人心里一热。院角的老母鸡已经进窝了,窝里铺着陈清清晒过的稻草,暖乎乎的,此刻正安静地打着盹,偶尔发出一声轻啼。
路修源大步走进厨房,刚进门就被一股暖意裹住 —— 煤炉里的火很旺,把小小的厨房烘得暖暖的,连空气里都带着股柴火的焦香。他一眼就看见陈清清站在煤炉边,手里拿着个天蓝色的搪瓷盆,弯腰洗白菜。那搪瓷盆是结婚时她娘家陪嫁的,盆沿有点掉瓷,露出里面的白铁皮,她却宝贝得很,每次用完都擦得干干净净。
陈清清穿着件浅粉色的确良褂子,布料是上次路修源去省城开会时买的,当时他在百货大楼看见这粉色,觉得特别衬她,就咬牙买了半米,回来时还被战友笑 “会疼媳妇”。她自己用缝纫机做的褂子,领口还绣了朵小小的兰花,针脚细细的,是她对着油灯绣了三个晚上才绣好的。煤炉里的火映得她的脸红红的,像熟透的苹果,额头上沾了点细密的汗珠,鬓角的碎头发被汗浸湿了,贴在脸颊上,看起来有点累,却还在轻轻哼着歌 —— 是那首《在希望的田野上》,她最近总爱哼,说听着就有劲儿。
“怎么不等我回来再弄?” 路修源赶紧走过去,把军帽往旁边的木凳上一放。军帽上的寒气在暖和的厨房里很快化成了小水珠,顺着帽檐滴下来,在凳面上留下小小的湿痕。他伸手从陈清清手里接过搪瓷盆,盆里装着三颗青绿色的白菜,菜帮饱满,菜叶鲜嫩,是早上供销社的张姐送的 —— 张姐家在后院种了片白菜,冬天收了就给相熟的人分点,说 “自家种的,没打农药,吃着放心”。“你去歇会儿,我来弄,今天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保证比上次强。”
上次他做饭,把鸡蛋煎糊了,白菜炒得太咸,陈清清却还是笑着吃了两大碗,说 “好吃,比炊事班的王班长做的还香”,他知道她是哄他,心里却记下了,偷偷在炊事班看王班长做过几次,记了点诀窍。
陈清清想把盆抢回来,手刚碰到冰凉的盆沿,就被路修源轻轻拦住了。“不用,我马上就洗完了,就三颗白菜,快得很。” 她抬头看着路修源,眼里带着点心疼 —— 他的军衬领口沾了点雪水,已经湿了,鬓角还有点没来得及刮的胡茬,看起来很疲惫。她知道路修源每天训练有多累,早上五点就要起床,跑五公里,然后练队列、打靶,下午还要练战术,回来时衣服都能拧出水,哪能再让他做饭。
可路修源已经把盆端到了水龙头下,还伸手把她往旁边的小凳上推了推。那小凳是木头的,上面铺着块厚厚的棉垫,是陈清清自己缝的,怕冬天坐着凉。“听话,我不累。你去屋里烤烤火,或者去炕上歇会儿,厨房里风大,别冻着。” 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暖空气里很快就散了,眼神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认真,却又很温柔,让她没法反驳。
厨房的窗户没关严,留了条小缝通风,风从缝里钻进来,带着点雪粒子的凉,吹在脸上有点疼。陈清清没办法,只好坐在小凳上,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路修源洗菜。他站在水龙头前,背对着她,军大衣已经脱了,搭在旁边的挂钩上,露出里面的军衬,军衬是深绿色的,袖口磨出了点毛边,却洗得很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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