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港云起 第31章 断桥的坐标

……

意识如同沉船，在剧痛和药物的双重泥沼中缓慢上浮。

每一次试图挣脱黑暗的牵引，都伴随着左肩深处那枚冰冷的铆钉传来的、足以碾碎灵魂的剧痛浪潮。

尚云起感觉自己被钉在一块烧红的铁砧上，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让那嵌入血肉深处的金属异物与撕裂的神经剧烈摩擦，发出无声的尖啸。

更深处，一种庞大而冰冷的虚无感，如同黑洞般，正贪婪地吞噬着他身体的一部分——那是一种比剧痛更令人窒息的、来自生命本源的剥离感。

西港仓库的照片，老吴和张工的脸，如同褪色的鬼影，在虚无的边缘飘荡。代价…沉重的代价…

“呃…”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被一层朦胧的白翳覆盖，模糊不清。惨白的灯光，晃动的仪器光影…一切都扭曲变形。

就在这片混沌扭曲的视野边缘！

一张纸！

一张边缘卷曲、泛着陈年旧黄、仿佛被无数次摩挲过的纸张，被一只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病床旁那张旧木板上，紧挨着之前那些沾血的图纸和文件！

那纸张的质感…那熟悉的、带着青石镇供销社抬头的暗纹…是汇款单！是那张被他寄回家的、带着血指印的两千元汇款单的…副本？！

汇款单旁边，还放着一张新的照片。照片被放大，清晰度极高。

照片上，不是钢筋水泥，不是工地废墟。

是泥泞！一片被连日雨水浸泡、泥浆翻涌的河滩！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枯枝败叶，在照片里汹涌奔腾！

在泥泞的河滩边缘，靠近一座断裂的水泥桥墩残骸的地方，几块巨大的、扭曲变形的预制板半埋在淤泥里，如同巨兽的尸骸。

而在其中一块预制板的边缘，淤泥被水流冲开了一角，赫然露出半截森白的…骨头！人类小腿的胫骨！

骨头断裂处参差不齐，上面还沾着黑色的河泥和几缕深绿色的、如同水藻般的纤维！

照片下方，附着几行打印的、冰冷的小字：

“青石镇，黑水河断桥遗址（下游3公里处）。

“打捞日期：XXXX年X月X日。

“发现物：人类下肢骨残骸（初步判断，男性，年龄45-55岁）。

“关联信息：与尚大成（尚云起之父）失踪时间、地点高度吻合。

“备注：现场未发现其他关联遗骸及个人物品。泥沙掩埋层过厚，打捞作业因暴雨暂停。”

青石镇！黑水河！断桥！骨头！父亲？！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悲恸、狂暴愤怒和冰冷彻骨的洪流，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冲垮了尚云起意识里所有的麻木、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屏障！

左肩深处那枚冰冷的铆钉，仿佛被这洪流瞬间点燃，化作烧红的烙铁，将一股足以焚毁灵魂的剧痛，狠狠凿入他每一寸神经！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嘶嚎，如同受伤濒死的孤狼最后的哀鸣，猛地冲破了呼吸面罩和喉咙里粗硬管道的双重封锁！

声音虽然被过滤得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狂暴力量，瞬间响彻了整个ICU！

尚云起的身体在病床上猛地弹起！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强行弯折的钢筋！那只唯一完好的右手，不再是抠住绷带，而是带着一种不顾一切、同归于尽般的狂暴力量，狠狠地、痉挛般地砸向那张放着汇款单和骨头照片的木板！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木板剧烈晃动！边缘被硬生生砸出一道更深的裂痕！上面的文件、图纸、照片哗啦作响，散落一地！

汇款单的副本飘落在地，那暗红的血指印在惨白灯光下刺目惊心！

那张河滩白骨的照片，旋转着滑落到病床下方，森白的断骨沾着黑泥，如同地狱睁开的眼！

“爹——！！！！”一声更加凄厉、更加破碎、带着浓重血腥味和绝望哭腔的嘶吼，强行从面罩下挤出！鲜血如同泉涌般从口鼻中喷出，瞬间染红了整个透明的呼吸面罩！

身体在狂暴的悲恸和铆钉剧痛的双重冲击下剧烈地抽搐、弓起！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凄厉得如同丧钟！

“镇静！快！最大剂量！按住他！”主刀主任的嘶吼声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

冰冷的、足以瞬间麻痹神经的强效药物，如同汹涌的寒潮，疯狂地注入血管！

尚云起狂暴挣扎的身体在药物的绝对力量下，如同被抽去所有骨头的破麻袋，重重地摔回病床。

剧烈的呛咳被强行压制，但那染血的面罩上方，那双在药物迷雾中圆睁的眼睛，却死死地、死死地瞪着天花板！

瞳孔因为巨大的刺激而扩散，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被极致的悲恸和愤怒淬炼出的、近乎实质的、冰冷的鬼火！

那不是茫然！不是恐惧！

那是看到了地狱最深处的景象后，凝固在瞳孔里的、永不磨灭的烙印！

汇款单上的血指印…

河滩淤泥里的森白断骨…

父亲塌陷的肩膀…

青石镇那座吞噬一切的断桥…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代价！在这一刻，被这张冰冷的照片，血淋淋地、无可辩驳地串联在了一起！指向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终点！

左肩深处那枚冰冷的铆钉，在巨大的悲恸冲击下，传来的剧痛仿佛达到了顶点！

它不再仅仅是刑具，更成了连接他与父亲、与那座断桥、与淤泥下那截森白断骨的、冰冷的、血淋淋的导体！

意识在药物和剧痛的双重撕扯下，无可挽回地向着黑暗的深渊急速坠落。

但在彻底沉沦前，残存的感知，是右手几根手指无意识地、痉挛般地抓挠着身下被鲜血浸透的床单的触感，

以及耳边仿佛响起的、来自河滩淤泥深处的、冰冷水流冲刷骨头的…呜咽声。

铆钉深埋。

图纸染血。

断桥的坐标之下，埋葬的真相，正被冰冷的河水，冲刷出第一块森白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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