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文正过度惊恐的反应,像一根淬毒的针,深深扎进了时若的心头。胡三的覆灭带来的并非宽慰,反而像移开了一块压井口的石头,让底下被封存的、更加污浊的恐惧喷涌而出。这种无声的、源自血脉亲情的牵连,让她感到一种黏腻而沉重的负担。
萧逐渊显然也收到了消息。晚膳后,他来到时若的小书房,见她正对着一卷《本草纲目》出神,烛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跳跃,却照不亮眉宇间那抹浓得化不开的忧色。他挥手屏退了侍立的青鸾,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寂静。
“还在想岳父的事?”他走到她身边,声音比平日更低沉温和了几分,带着不易察觉的抚慰。
时若抬起头,将手中的书卷轻轻放下,那动作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她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跳动的烛火上,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羽毛,却承载着千钧重量。“夫君,我心中……很乱。”她罕见地用了这样一个词,显露出内心的脆弱,“胡三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卒子,他的死,按理说应该让父亲感到安全才对。可他……他那样子,不像是躲过一劫,反倒像是看到了索命的无常。”
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她可以冷静地应对当面的构陷,可以果决地打理庞杂的庶务,甚至可以与朝堂之上的暗流周旋。可面对父亲这种源于内心最深处恐惧的、几乎失去理智的反应,她那些引以为傲的理智和手段,似乎都派不上用场。这种失控感让她烦躁,也让她警觉——敌人比想象的更了解人性的弱点,他们不直接攻击,而是折磨人的心智。
萧逐渊在她身旁坐下,没有急着说话,只是伸出手,将她微凉而略显僵硬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他的温度透过皮肤缓缓传递过来,像一股沉稳的力量,试图驱散她心底的寒意。
“你的感觉没错。”他沉声开口,眼神锐利如鹰,瞬间驱散了房间里那点残存的迷茫气氛,“被动等待,只会让对方的气焰更加嚣张。既然他们通过岳父将线头递了过来,我们没有不接的道理。”
他略微停顿,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这重重黑暗,看到那隐藏在最深处的敌人。“莫影顺着胡三这条线,撬开了一些嘴巴。虽然胡三接触的层级很低,不知道核心,但综合各方零碎信息,包括岳父异常恐惧的指向,所有的线索,都汇聚向一个我们之前忽略的方向——”
他转向时若,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东南沿海,私枭。”
“私枭?!”时若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抽了一口凉气,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裙裾。她猜到父亲可能涉及贪腐、勾结权贵,却万万没想到,竟会牵扯到“私枭”这等朝廷心腹大患!这已不仅仅是官员失德,而是通敌叛国、祸乱海疆的弥天大罪!一旦坐实,依律,主犯凌迟,家眷流徙三千里都是皇恩浩荡!
一瞬间,如同惊雷炸响在脑海,她全都明白了。 为何父亲会恐惧到那种地步,为何他会说“他们不会放过我”。他贪恋权势财富,与永王合作,卷入这抄家灭族的勾当,无异于将全家人的性命都押上了赌桌。永王倒台,他侥幸未被牵连,或许还日夜焚香祈祷往事随风而散。如今“青蚨”残余找上门来,用他当年参与私枭贸易的铁证作为威胁,他如何能不魂飞魄散?这已不是丢官去职能解决的问题,这是悬在整个时家头顶,随时可能落下,将所有人碾得粉身碎骨的铡刀!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让她四肢百骸都仿佛浸入了冰水之中,指尖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甚至能想象到父亲当年是如何在巨大的利益和永王的权势诱惑下,一步步踏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或许最初只是行个方便,睁只眼闭只眼,而后越陷越深,直至无法回头。愚蠢!贪婪!短视! 她在心中无声地斥责,一股强烈的愤怒涌上心头,既气父亲的糊涂,更恨那些将他拖入泥潭、如今又以此相逼的幕后黑手。
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紧抿得失去血色的嘴唇,以及眼中翻腾的惊怒与后怕,萧逐渊手上微微用力,将那颤抖的指尖紧紧握住,沉声道:“看着我,阿若。”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从那股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冰冷与愤怒中强行拉了回来。“现在不是惊慌,也不是愤怒的时候。”他的目光冷静而深邃,像暴风雨中稳固的灯塔,“此事虽然棘手,远超我们之前的预估,但也让我们意外地摸到了‘青蚨’的一条大动脉。他们能如此精准地拿捏岳父,说明这条私枭线,很可能就是他们如今赖以生存的重要财源,甚至是勾连外部、输送人员和物资的关键渠道。断了他们的财路与通路,如同断其筋骨,足以让他们伤筋动骨,甚至逼他们露出破绽。”
他的分析像一道凌厉的闪电,骤然劈开了时若心中厚重的迷雾和恐慌。是的,危机同样也是契机。 父亲这个看似致命的“疮疤”下面,腐烂流脓的同时,也隐藏着直击敌人心脏的线索!敌人想用恐惧控制父亲,进而牵制甚至打击他们,那他们就反过来,利用这条线索,直捣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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