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树仙缘 第504章 搬家规

郑凯的手臂伸得笔直，那根象征着家族权威的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不停地颤抖，距离郑志肃的鼻尖只剩下不到三寸，几乎就要戳到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郑凯的双目赤红，眼白中布满了狰狞的血丝，仿佛有两团地狱之火在其中熊熊燃烧，要将眼前的一切焚为灰烬。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火药味，飞溅的唾沫星子，是他愤怒最直观的体现。

“今日！”他一字一顿，声音如同重锤敲击，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你若不给我一个……能让全族人、让天下人都信服的合理说法，我，郑凯，以家主之名起誓——”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在这最后的审判之中，“我必将你押回祠堂，当着列祖列宗的灵位，按最严苛的家规，将你严惩！我会亲手废掉你一身修为，让你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天才，变成一个连凡人都不如的废人！然后，我会将你逐出家族，抹去你的一切名讳，让你像一条野狗一样，永远被放逐，再也无法踏上郑家的土地半步！我要用你的下场，以正视听，告慰那些死在你手下的亡灵！”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山岳崩塌、江河倒流的滔天怒火，面对这足以将任何人的灵魂都烧成灰烬的雷霆审判，郑志肃的反应，却彻底超出了郑凯的想象，也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恐惧，没有辩解，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那是一种极致的、近乎于非人的平静。他的面容，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水面上覆盖着一层万年不化的寒冰，任凭外界狂风骤雨、电闪雷鸣，都无法在这片冰面上留下哪怕一丝最细微的裂痕。他的眼神，是这潭死水的核心，幽深、空洞，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情感。郑凯那毁天灭地的气势，那足以让金丹修士都为之色变的威压，撞上这双眼睛，就如同泥牛入海，无声无息地消散了，没有激起任何回响。这种平静，比最疯狂的咆哮更令人胆寒，因为它意味着，眼前这个人，已经完全脱离了“常人”的情绪范畴，他的内心世界，是一个郑凯无法理解、也无法触及的、绝对零度的领域。

郑凯那番字字泣血、句句诛心的控诉，那混合了家族荣耀、个人权威和道德审判的义正言辞，那几乎要将他喉咙撕裂的声嘶力竭，在郑志肃这里，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那些精心准备的、足以在公堂上定人生死的言辞，那些充满了力量与愤怒的音节，传到郑志肃的耳中，竟仿佛只是荒野中吹过的一阵无关紧要的风。这阵风，带着郑凯所有的温度、情绪和力量，却连郑志肃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沾染着尘土的旧衣的衣角，都未曾拂动一下。他的身体站得笔直，如同一根扎根于大地的古木，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郑凯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却连一圈最微小的涟漪都未能激起。这种彻底的忽视，这种将对方的一切努力和情绪都视若无物的漠然，构成了一种比任何反击都更加残忍的羞辱。它无声地宣告着：在你的世界里，这些东西是天大的事；但在我的世界里，你，以及你所说的一切，都毫无价值。

他先是微微侧过头，茫然地眨了眨眼。那双曾经锐利如鹰、如今却深邃如黑洞的眼眸里，竟真的闪过一丝孩童般的、纯粹得不带任何杂质的困惑。那困惑是如此真实，仿佛他真的在努力地、绞尽脑汁地去理解眼前这个唾沫横飞的男人，他那番激动话语背后所蕴含的“逻辑”。他似乎在思考：什么是“家族的耻辱”？什么是“天理难容”？这些虚无缥缈的词语，与他亲身经历过的那些冰冷、残酷的现实，究竟有何关联？

这个困惑的神情在他脸上维持了数息，随即，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悄然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嘲讽都更加伤人的嘲笑。那嘲笑没有体现在嘴角，而是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眼底，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上演着一出早已知道结局的滑稽戏剧。

“家规？”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久未使用的风箱被拉动。他只是简单地重复了这两个字，却像是在细细品味一个世间最荒谬、最可笑的词语。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玩味，仿佛在说：“哦？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种东西？”

紧接着，一阵低沉而压抑的笑声，如同从地底深处涌出的岩浆，从他喉咙深处闷闷地滚了出来。“嘿嘿嘿……呵呵呵……”起初，那笑声很小，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悲怆，像是在为自己，也为眼前这个可笑的规则而悲鸣。

但很快，这笑声便失去了控制。它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从压抑的低笑变成了肆无忌惮的狂笑，如同决堤的洪水，席卷了整个破败的小院。他笑得前仰后合，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从胸腔里笑出来。那笑声尖锐刺耳，穿透了院墙，回荡在寂静的黄昏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刻骨的嘲讽，以及一种被整个世界背叛后，所迸发出的、毁灭性的疯狂。在这笑声中，郑凯所有的威严、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家规，都变成了一个苍白无力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