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者们的供货商 第23章 权力的阴影

维恩商会的商业攻势在我构筑的“性价比”与“社群”壁垒前，似乎陷入了僵局。

他们的产品虽然光鲜，却未能如预期般迅速摧毁我的小生意。然而，阿尔方斯·维尔特显然缺乏与我进行长期商业拉锯的耐心。

当他惯用的权势和资本手段未能立刻奏效时，他选择了更直接、也更符合他贵族身份的方式——动用规则与权力的阴影。

麻烦首先来自 城主府后勤司。

一名面色严肃、穿着低级官员制服的中年人带着两名随从，在一个清晨敲开了我的仓库门。

他出示了证件，声称接到举报，对我的仓库“存储和加工不明来源的动植物材料，可能涉及违规处理危险品及偷漏税款”进行 突击检查。

我知道，这绝非普通的例行公事。阿尔方斯的手，已经伸进了城主府的官僚体系。

检查异常严格和挑剔。他们翻遍了我的每一个角落，对每一罐草药、每一包骨粉都详细询问来源，要求我提供完整的采购证明和材料安全鉴定——这对于主要依靠零散收购和废弃材料利用的我而言，几乎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这些兽骨，来自何种魔兽？有无检疫证明？”“这些草药，采摘自何处？是否属于保护物种？”“你这些自制膏体，是否经过协会的卫生和安全认证？”

他们的问题尖锐而专业，处处针对我经营模式中最薄弱的环节。

我尽力解释，说明这些大多是民间常用的无害材料，有些甚至是冒险者公会任务后废弃不用的东西。但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对我的解释充耳不闻，只是机械地记录着，不断强调“规定”和“程序”。

最终，他们以“材料来源不明，存在安全隐患，经营行为不符合规范”为由，当场下达了一份 《限期整改通知书》 ，要求我在十天内提供所有库存材料的合法来源证明和安全评估报告，并暂停一切加工和销售活动，直到验收合格。同时，他们还以“涉嫌偷漏税款”为由，封存了我近三个月的交易记录，要求我配合进一步调查。

这是一记致命的组合拳！

“暂停营业”直接切断了我的现金流。

“限期提供证明”对于我这种模式而言，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等同于变相逼我关门。

而税务调查，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一旦被坐实，罚款和牢狱之灾都可能接踵而至！

仓库被贴上了封条，我站在门外，看着那刺眼的官方文书，心中充满了冰冷的愤怒和一丝无力感。阿尔方斯终于撕下了所有伪装，直接用权力进行碾压。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我那些小聪明和苦心经营的壁垒，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消息很快传开。莱恩第一时间赶来，脸色苍白：“杰瑞先生，这……这是阿尔方斯搞的鬼！我听说他父亲，维尔特伯爵，给后勤司的官员打过招呼……”

连“灰鼠”和“铁爪”的兄弟们闻讯赶来，也只能愤怒地咒骂，却对此束手无策。

他们可以为我冲进火海，却无法对抗官府的印章和律法的条文。

汉克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嘟囔着：“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格里好歹还只是在市场里闹，这……这可是官府啊！”

绝望的气氛笼罩下来。似乎无论我如何挣扎，最终都无法逃脱被这些庞然大物碾碎的命运。

然而，就在这看似山穷水尽之际，一缕微光，穿透了权力的阴霾。

就在我被下达整改通知的第二天下午，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被贴了封条的仓库前——是 蕾娜的那位贴身护卫，也就是第一次来我摊位下单的那位年轻男子。他依旧穿着那身深蓝色的城主府制服，神情沉稳。

“杰瑞先生。”他向我点头致意，目光扫过仓库门上的封条，脸上并无太多意外。

“大人……”我心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小姐听说了你这边的事情。”他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她让我转告你：铁盾城的律法，保护的是合法经营和公平竞争，不应成为任何人打压异己的工具。”

我的心猛地一跳！蕾娜小姐知道了！而且她似乎……并不赞同阿尔方斯的行为？

“后勤司的检查，符合程序。”护卫的话滴水不漏，“但是，对于民间传统技艺和非标准材料的认定与管理，城主府也正在探讨更符合实际、既能保障安全又不扼杀活性的新规。你的情况，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他的话意味深长。他并没有直接说会撤销处罚，而是指出了一个更大的背景——城主府内部，对于如何管理像我这样的“非传统”经营者，本身就存在不同意见和改革的声音！

“小姐建议你，”护卫继续说道，“不要试图去对抗‘规定’，那是以卵击石。而是应该思考，如何让你的‘民间智慧’和经营模式，更好地 契合 乃至 推动 这些新规的形成。

比如，是否可以尝试与学院的相关学科（比如埃尔文讲师的民俗学，或者药剂学的入门课程）建立更正式的合作，将你的材料和技艺，纳入‘教学实践’或‘民间技艺保护’的范畴？这样一来，你的材料来源和加工行为，就有了‘学术研究’或‘文化传承’的正当性，许多规定自然就有了解释和通融的空间。”

釜底抽薪！

蕾娜小姐的思路，完全跳出了与阿尔方斯在具体规则上纠缠的层面，而是指向了 重塑规则本身的话语权！

她是在指点我，如何从一个被规则惩罚的“违规者”，转变为一个被规则需要甚至保护的“文化传承者”或“学术合作者”！

这需要极高的政治智慧和格局！绝非阿尔方斯那种仗势欺人的手段可比！

“我明白了！多谢大人指点！更请代我叩谢蕾娜小姐！”

我激动地躬身行礼，心中豁然开朗！这是一条更加艰难，却也更加光明正大的道路！

护卫点了点头，最后说道：“关于税务核查，只要你交易记录清晰，没有刻意隐瞒，小姐相信执法部门会给出公正的判断。至于后勤司那边……你好自为之。”

他留下这句充满余味的话，便转身离开了。

我知道，蕾娜小姐不会直接出手干预，那会授人以柄。但她给了我最重要的东西—— 破局的思路和一道无形的护身符。阿尔方斯可以动用权势让后勤司来找我麻烦，但蕾娜小姐的存在，意味着后勤司在行事时，也必须考虑城主长女的态度，不敢做得太过分。

我立刻行动起来。首先，我找到埃尔文讲师，将蕾娜小姐护卫的建议和自己的困境和盘托出。

埃尔文讲师对此非常支持，他早就想将民俗学研究从书斋推向更广阔的实践领域。他当即表示，可以以学院民俗学教研室的名义，正式聘请我为 “民间技艺特约顾问” ，并将我的仓库申请为 “民俗学教学实践基地”。

这样，我的很多材料和加工行为，就可以被定义为“教学用品准备”和“技艺实践”，极大地规避了商业经营的限制。

接着，我整理了自己所有的交易记录，主动前往税务部门“配合调查”。我坦然承认自己之前对某些法规理解不清，但强调所有交易均有据可查，绝无主观恶意偷漏税款的行为。

我的配合态度和清晰的账目（得益于我被迫养成的记账习惯），让税务官员也挑不出太大毛病。

十天期限到来时，后勤司的官员再次上门。这一次，我提交的不再是苍白的辩解，而是 埃尔文讲师以学院名义出具的、正式的合作文件与情况说明。

面对代表着铁盾城最高知识殿堂的学院公文，那几名官员的态度明显发生了变化。

他们仔细核对了文件，又检查了仓库，虽然依旧提出了一些整改意见（比如要求更好的通风和防火措施），但之前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已经消失。

最终，他们撕掉了封条，认可了我的“教学实践基地”属性，允许我在符合安全和卫生的基本要求下，继续为学院提供“教学样本”和进行“技艺实践”，只是对纯粹商业销售部分依旧持保留态度。

危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被化解了。我失去了一部分直接面向学员零售的自由，却获得了与学院深度绑定的、更稳固、也更受保护的合法身份！

消息传出，阿尔方斯那边再无新的动作。

他或许可以影响后勤司的小官员，但绝不敢公然与学院，尤其是背后隐约站着蕾娜小姐的学院项目对抗。

杰瑞站在重新启用的仓库里，抚摸着门上被撕掉封条后残留的胶印，心中感慨万千。权力的阴影几乎将他吞噬，但知识的价值和人性的微光，又一次将他拉回了岸边。阿尔方斯用权力告诉他规则的冷酷。蕾娜小姐则用智慧教会他如何驾驭规则。

他看了一眼桌上那份崭新的、印着学院徽章的合作协议书。

他的身份，再次发生了蜕变。从东区小贩，到学院供应商，再到如今的“民间技艺特约顾问”。这条路，越走越宽，也越走越稳。

他知道，阿尔方斯不会真正罢休，但他不再恐惧。因为他找到了最强大的武器——不是对抗，而是创造；不是抱怨规则，而是参与塑造规则。

他拿起工具，开始为埃尔文讲师的下一次民俗学田野调查课程准备材料。

“民间技艺特约顾问”这张薄薄的聘书，像一件无形却坚韧的新装，披在了我这个前水果小贩的身上。

它不能完全阻挡风寒，却足以让我在学院区和城主府管辖的灰色地带中，获得一片相对安全的立足之地。

仓库门上的封条被撕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块临时手写、却意义非凡的木牌：“铁盾学院民俗学教研实践点（筹）”。

之前那些让我头疼的来源证明、安全认证问题，在“教学实践”和“学术研究”的大旗下，变得不再那么致命。后勤司的官员偶尔还会来巡视，但态度已然不同，更多是关注防火通风等基础安全，而非执着于每一根骨头的来历。我与学院的后勤采购渠道也重新打通，甚至因为“顾问”身份，获得了一些之前无法接触的、学院内部流转的低阶实验材料边角料的购买权限，成本更低，种类更稀奇。

然而，这份“新装”也带来了新的约束和期待。

我的首要任务不再是最大化利润，而是满足埃尔文讲师的教学需求。我需要准备大量用于课堂展示、学生动手实践的标准化“教学包”，这耗费了我大量时间，且利润微薄（学院采购价远低于市场零售价）。

埃尔文讲师对我的要求更高了。他需要我提供的不仅是物品，还有更严谨的考证记录，更清晰的工艺流程图解，甚至鼓励我学习最基本的文字和绘图，以便更好地记录和表达。这逼着我不得不抽出宝贵的时间，在莱恩的帮助下，像一个真正的学徒一样，从最基础的读写开始学起。

面向普通学员的直接零售被严格限制，我的“学员关怀系列”不得不转入更地下的、依靠莱恩等核心学员秘密维持的状态，规模和影响力大不如前。

得失之间，我清晰地感受到，我正在被纳入一个更大的体系，一个以知识和规范为名的体系。 它提供保护，也索取自由。

就在我努力适应新角色，平衡教学任务与自身发展时，一个来自遥远地方的呼唤，穿过层叠的关系网，悄然抵达了我的耳边。

传递消息的是老瘸腿。

他这次没有带来新的骨头或草药，而是带来了一个口信，一个来自他年轻时曾游历过的、南方边境一个封闭山村的请求。

“那个村子……叫‘岩苔村’。”

老瘸腿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浑浊的眼睛望着窗外，仿佛穿透了距离，看到了那片陌生的土地，“他们世代擅长利用各种苔藓和地衣，据说有独特的技艺，能让作物在贫瘠的岩地上生长，能处理一些连草药都难解的‘阴寒’之症。”

他顿了顿，看向我：“但现在……村子好像遇到了麻烦。一种奇怪的‘枯萎病’在他们的苔田里蔓延，他们世代相传的法子不管用了。村里的老人记得我很多年前路过时提过铁盾城……他们托辗转的行商带来消息，希望……希望铁盾城的‘智者’能帮帮他们。”

老瘸腿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他们不知道学院，不知道顾问。但他们知道，铁盾城有个叫杰瑞的，懂得很多稀奇古怪的土法子，连城主小姐都看重。消息……是传到我这儿的。”

岩苔村？苔藓技艺？枯萎病？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这不仅仅是一个求助，这更像是一个 失落的民间智慧分支 在向我发出召唤！一个可能蕴含着独特价值、尚未被学院体系记录和理解的知识体系！

但同时，这也意味着 远行、未知的风险和巨大的投入。

南方边境距离铁盾城路途遥远，沿途并不太平。岩苔村封闭排外，能否接受我一个外人？那“枯萎病”究竟是什么？我是否有能力解决？

这完全超出了我“顾问”的职责范围，更像是一次纯粹的、高风险的私人冒险。

然而，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学院顾问的身份给了我安稳，但也像一座精致的鸟笼。

我对那些体系化、规范化的知识怀有敬意，但我的灵魂深处，依然渴望着探索那些未被标记的、生长在边缘地带的野生智慧。

岩苔村的求助，像一把钥匙，指向了一个可能更加广阔和原始的“民间智慧”宝库。

“我去！”

我看着老瘸腿，坚定地说。

埃尔文讲师在得知我的决定后，非但没有阻拦，反而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他将这次远行定义为一次“重要的田野调查”，并以教研室的名义，为我开具了介绍信和一份象征性的、微薄的“调研经费”，这至少能让我的行程在官方层面有一个合理的名目。

“杰瑞，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埃尔文讲师眼中闪烁着学者特有的兴奋光芒，“岩苔村的苔藓技艺，很可能是一个独立的民间知识体系！记录下它，尤其是他们应对危机的方法，无论成功与否，都具有无可估量的学术价值！这比你准备一百个教学样本都重要！”

他理解并支持我的冒险，这让我倍感温暖。

我将仓库托付给莱恩和偶尔会来帮忙的“灰鼠”队员照看，暂停了大部分教学包的生产。然后，我开始为这次远行做准备：

我带上了一批自认为最有效、最通用的驱虫粉、解毒剂、止血膏和浓缩酸柠清洁液。同时，也带上了空白的笔记本、绘图工具和几个用于采集样本的小型密封罐。

我翻遍了学院图书馆里所有关于苔藓、地衣和植物病害的入门书籍（靠着莱恩的帮助），恶补基础知识。

我通过“血狼”小队，找到了一位曾经往返于铁盾城与南方边境的老向导，支付了不菲的佣金，聘请他带领我前往岩苔村。

在出发的前夜，我独自站在仓库里，看着窗外学院区宁静的灯火。

从东区市场的泥泞挣扎，到如今以“顾问”身份踏上探寻失落智慧的旅程，这其间的变化，恍若隔世。

阿尔方斯的阴影似乎暂时远去，学院的规则给了我新的框架，但真正驱动我前进的，依旧是那份对未知知识的好奇，和那份根植于底层、希望利用自身所能帮助他人的朴素愿望。

我背起沉重的行囊，里面装着工具、药品、笔记本，也装满了期待与决心。

学院顾问的身份是我的护甲，但探索与学习的**，才是我永恒的动力。岩苔村，无论前方是宝藏还是荆棘，我都决定去闯一闯。

我的脚步迈出仓库，再次踏上了未知的旅程。只是这一次，我的背影里，少了几分惶惑，多了几分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