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的喧嚣终于沉入衡山的夜色。
篝火余烬未冷,酒坛横斜,红绸在晚风中轻轻飘荡。天罡军营地里,新人相拥而眠,老兵倚墙酣睡,连平日最警觉的哨兵也放轻了脚步,唯恐惊扰这一夜难得的温柔。欢笑、低语、偶尔一声羞涩的嗔怪,如溪流般在营帐间流淌——这是战前最后的宁静,也是人间最朴素的幸福。
而祝融峰后崖,却静得能听见月光落地的声音。
王道玄独自立于断崖边,白衣被夜风吹得微微鼓动,手中紧握一枚青玉令。那玉温润如脂,触之生暖,表面刻着“天齐”二字——泰山姥姥临走前塞进他掌心的信物。他指尖摩挲着那两个字,仿佛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还有那句未尽的话:“你若不来找我,我便来找你。”
他本不该有这般心思。
他是天罡大仙师,是五岳阵眼的执掌者,是噬脉咒缠身、命不久矣的守龙人。情爱于他,向来是道途上的荆棘,是心魔的引线。可今夜,他竟无法将那枚玉令收入袖中,反而越攥越紧,仿佛那是唯一能拴住他残躯的锚。
“你躲我?”一道清音自云雾中传来,如泉水击石,清冽又温柔。
王道玄没有回头,只淡淡道:“山神既已应允订婚,何必再追?”
云雾缓缓散开,月光倾泻而下,照出一道纤细身影。
泰山姥姥缓步而来,不再幻化周芷敏之貌,而是显出本相——三千青丝如瀑垂至腰际,眉如远山含黛,眼似深潭藏星,唇色淡粉,不施脂粉却胜过万般妆容。她穿一袭素白长裙,裙摆绣着泰山十八盘的暗纹,每走一步,脚下便有微光流转,仿佛整座东岳都随她呼吸起伏。
她停在他身后三步,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不是来逼你成亲的。”
王道玄依旧背对着她,喉结微动:“那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她走近一步,气息拂过他耳畔,“看看这个宁愿自毁经脉也不愿低头的男人,会不会在夜里偷偷哭。”
王道玄猛地转身,眼中金芒一闪:“我从不哭。”
“我知道。”泰山姥姥凝视着他,目光柔软得能融化寒冰,“所以我才心疼。”
她伸手,指尖轻轻抚上他左颊——那里有一道旧疤,是七岁那年为护村民挡下尸傀利爪留下的。她的指腹微凉,动作却极轻,仿佛怕碰碎什么。
“三千年了,”她低声道,“我见过帝王将相,看过沧海桑田,却从未有一人,愿为苍生自毁经脉。你比神更像神,却活得比凡人更苦。”
王道玄心头一颤,下意识后退半步:“苦是我选的路,与人无尤。”
“可你不是‘天下人’的工具。”泰山姥姥却不容他躲闪,双手捧住他的脸,迫使他直视自己,“你是王道玄,是王真玄的儿子,是归心认的主人,也是……我选的人。”
她顿了顿,眼中竟泛起水光:“你父亲曾对我说,‘若我儿一生孤苦,望山神怜他’。那时我不懂,如今……我懂了。”
王道玄浑身一震。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躺在昆仑雪原,浑身是血,却还紧紧抱着一条小龙不肯放手。那时父亲说:“道不在天上,而在人心。若你心中无爱,纵成仙帝,亦是孤魂。”
“你可知,与我双修,会损你山神道果?”他声音沙哑。
“我知。”泰山姥姥微笑,眼角泪珠滑落,在月光下如珍珠坠地,“但若能助你渡过噬脉咒反噬,值得。”
她忽然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语,气息如兰:“而且……我想做你的女人,不只是山神。”
那一刻,王道玄筑了三十年的心墙,轰然坍塌。
他闭上眼,终于点头。
玉皇殿内,烛火摇曳。
无宾客,无礼乐,只有两人相对而坐于蒲团之上。殿中供奉的神像早已被移走,只余一张矮案,案上燃着一盏青铜古灯,灯芯幽蓝,火焰如莲。
“此乃‘同心灯’。”泰山姥姥轻声道,指尖一点灯焰,“燃之,可照见彼此前世今生。”
灯焰升腾,幻象浮现。
王道玄看见自己曾为昆仑守山童子,每日扫雪煮茶,而泰山姥姥则是瑶池玉女,常偷溜下界,坐在他扫净的石阶上吃桃子;又见自己转世为秦时方士,于泰山炼丹七载,她化作石精,默默为他挡风遮雨,却从不现身;再一世,他是乱世书生,她是山中狐女,共度寒窗十年,教他识字、煮茶、看星,却因战乱分离,她死于乱箭之下,他抱尸痛哭三日……
一幕幕,如潮水涌来。
“原来……我们早已纠缠多世。”王道玄喃喃,眼中已有泪光。
“所以,别再说‘牺牲’。”泰山姥姥握住他的手,掌心滚烫,“这不是施舍,是重逢。”
她引他起身,走向内室。那里铺着新换的锦褥,绣着五岳山形,枕上还残留着淡淡的山茶花香。
王道玄站在榻前,忽然有些局促。他征战半生,斩妖无数,却从未如此刻般手足无措。
“怎么?”泰山姥姥轻笑,“堂堂大仙师,也会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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