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上霜 第461章 吓退

当然，最不对劲的，是这桐县外，竟然没有灾民聚集。

如此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桐县县令爱民如此，接纳了灾民入城，所以城外才没有一个难民。

第二，虽然桐县官员没同意，但灾民们也已经入城了，至于怎么入城？——当然是造反。

柳命达没猜太久，等到队伍距离桐县城墙再近一些，看清城墙上挂的那几具身着官服的无头尸体时，柳命达就明白了。

——这桐县也反了。

只是，这带头造反的不知是没脑子还是单纯实力强大又凶狠，居然就这么把朝廷命官的尸体挂在城墙上，实在是无法无天胆大包天，简直就是**裸的挑衅。

同样身为反贼，柳命达觉得自己可没这么勇（或者说莽）。

只是如此一来，攻打桐县的计划就要稍微更改一下了。

于是这次，先开口喊话的成了柳命达这边。

“兄弟们，姐妹们，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我们也是被这狗世道狗朝廷逼迫的苦命人……”

柳命达派出了队伍中嗓门最大的汉子，对着城墙上高声呼喊。

强调他们同样是被逼造反的难民，强调他们与城墙内的大家一样是苦命人，又说自己等人来此不过是想补充下粮草讨口水喝。

但——

无论那大嗓门汉子如何叫喊，桐县那边都没有一丝反应。

风猎猎吹着，把汉子的嗓子眼儿都快吹干了。

柳命达见状，皱起眉，又吩咐了汉子几句。

于是汉子地喊话换了话术。

“我们首领想与桐县首领一见！”

“桐县首领何在？”

……

城墙上依旧悄无声息，仿佛试图用沉默逼退来人一般。

但柳命达自然不可能退。

不管里面的是朝廷官员，还是其他反贼，这个桐县，他都要拿下。

眼看喊话没有效果，柳命达一挥手，身旁的旗手便挥舞起大旗，正要起号冲锋，忽然之间，一枚利箭带着尖锐的哨响破空而来，直达柳命达面门！

柳命达周遭虽有数人簇拥，却根本来不及相护，然而幸好，柳命达的身手和反应都是一流的，千钧一发之际，狼狈翻身，整个上半身几乎低到马肚子那里，才险而又险地避过了这一支暗箭，箭矢继续破开虚空，夹杂着依然强劲的力道，以裹挟万钧的气势，狠狠射入柳命达身后一匹马的马腹，伴随着马儿的悲鸣，箭矢几乎全部没入腹中。

柳命达回头一看此情此景，登时差点惊出一身冷汗。

虽然匆忙，但柳命达看得清楚，这一箭可是从城墙上射下来的，而柳命达为了保证安全，率领大军停留的位置可是在普通箭矢射程之外的。

但这一箭竟然突破了距离的限制，显然并非普通弓箭，更重要的是，射箭的人也绝不是凡俗之辈。

不然怎么能准头极准不说，隔了那么远，力道竟然还能如此之大！

对方阵中有高手！

柳命达很快做出了如此判断，而很快，对方的回应证实了他的猜想。

被柳命达这边叫了半天阵对方都没回答，而这一箭过后，城墙上很快传来高喝声：

“速速退去，不然定让你们有来无回！”

这一声高声呵斥后，突然之间，成千上万的整齐喊声紧随其后响起：

“有来无回！”

“有来无回！”

“有来无回！”

……

喊声极其整齐，超级有气势，海浪般一浪叠一浪绵延不绝，一时间城墙下的叛军众人耳朵里全都回荡着“有来无回”四个字，震得心惊肉跳，一个个忍不住下意识地要么捂住耳朵，要么捂住胸口。

柳命达立刻知道，这桐县不仅有高手，还有坐镇指挥之人。

之前攻打的三个县城虽然也会呼喊，但都喊地乱七八糟杂乱无章，一看就是无组织无纪律，连个统一的指挥都没有，而连喊个口号都喊不起的队伍，又怎么能指望打仗时能心气？

果不其然，那三个县城虽然都有县老爷坐镇，但一个个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文官，对于怎么守城怎么御敌一窍不通，轻而易举就被柳命达率人攻破了城池。

但眼前这个桐县不同。

仅仅是一句喊话，就能明显看出与其他县城的不同。

更不用说，即便已经如此千万人一起喊话了，城墙上依旧没露出几个人影，柳命达眯着眼使劲儿看，也只看得出似乎有些弓箭手在埋伏着待命。

如此沉得住气，如此令行禁止，简直堪比他在军中时所待的精兵营。

柳命达不由产生了退意。

但又不甘心。

忽然挥挥手，命令数十心腹跟着自己一起打马往前冲。

这些心腹都是跟他有着过命交情的多年好友或者好友的子侄，对他绝对信服，此时一见他发号施令，立刻想也不想，便跟着他往前冲。

然而，柳命达的马刚往前跑出去不过十米——

“咻咻咻！”

三支利箭倏地又破空袭来。

三箭齐发，两支对准柳命达，另一支却是对准柳命达身边的心腹。

柳命达仗着身手好，躲过了这支，再躲过了那支，可身边那心腹却没有那么好的身手了。

“啊”地一声惨叫，直接肩膀被射中。

这还不算，随着众人继续往前进，此时也几乎已经踏入了普通弓箭和普通射手的射程之内。

于是，柳命达眼尖地看到，那些原本没什么人的城墙凹口处，豁然涌现出密密麻麻的弓箭手。

一个个全都开始搭弓射箭，目标自然是他们这批人。

柳命达瞪眼勒马，猛然急停，口中也紧急高喝：“停下，不要再向前！”

大多数人随着他的喝声停下，但也有小部分人反应没那么快，马儿凭着惯性向前又冲了好几米，于是，下一秒，城墙上的箭矢便雨一般朝着这几个冲到前头的人射去。

“趴下！弃马！”

柳命达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吼着，几人下意识地按他说的照做，要么整个人趴在马背上，要么直接一咕噜滚下马。

“唰唰唰！”

无数道箭矢将几匹马扎成了刺猬，趴在马背上的人也难免挨了几箭，滚落马背的人也难以幸免，多多少少都有些箭伤。

然而，没有人立刻毙命便已是幸事。

柳命达胸口起伏，知道自己还是托大了，忙高声呼喊着，让几人回来。

同时，又命令那个嗓门大的汉子朝城墙上喊话。

“不要放箭！我们退下！不要再放箭！”

随着汉子这声妥协的喊话，身后两万大军中起了些骚动。

自从起义以来，他们这支队伍简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路上就没后退过，除了三座县城外，还有无数小村镇，甚至还跟一个小兵屯遇上过，正面打了一仗，且打赢了——虽然他们的人数是兵屯里士兵的三四倍还多吧，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对上了正规军，且还打赢了！

他们无往不胜，他们从未尝过败绩！

所以，所有人都兴致高昂，满怀信心，指望着一路北上，打下越来越多胜仗，增强越来越多的力量，直到如柳命达所说的那般，一路打到京师，打到金銮殿上，让皇帝老儿给他们这些苦命人一个说法！

然而，这才多久，这不过是一个破破败败的小县城，怎么老大就怂了？

有人不满，有人疑惑，气氛一时怪异起来。

柳命达何尝不知道气氛的变化？

这也是他方才明知对方有厉害的弓箭手，却仍然率领心腹上前试探的原因。

造反不是过家家，如果有一点困难就退缩，他这队伍能成什么事？队伍士气很重要。

就算要退缩，也得确定了实在没有战胜的可能再退缩。

所以，肯定要试探一番才能甘心的！

然而如今试探结果出来了，事实让他不得不低头。

对方不仅有一个技巧力量都神鬼莫测的弓箭手——竟然能一箭三发，甚至还能分别锁定目标！

更有早有准备的许多弓箭手！

虽然说，桐县这种平安久了的小县城，弓箭这种东西不可能太多，会的人也不会太多，刚刚那一波箭雨看着吓人，其实还是己方试探的人太少，也就安排十来个弓箭手便可以造成那般效果，但关键是——

对方早早安排了弓箭手，会没有其他安排吗？

柳命达不是莽夫，有着军旅经验的他知道，攻城比守城难太多，哪怕眼前只是个看上去摇摇欲坠的破县城，但只有对方有统一的指挥，有服从的手下，有清晰的策略……不说把他们打退，拖他们个三五七**十日那简直轻轻松松。

可对方拖得起，他们拖得起吗？

柳命达很清楚，自己拖不起。

虽然已经集结了两万大军，但柳命达很清楚，他的根基还太薄弱，一切都还如空中楼阁，风一吹就倒，所以务必小心小心再小心，不然，在这个乱军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的乱世，就会如被他们反杀的那支反军一样，被迅速弱肉强食。

所以，预估了对方实力后，柳命达很干脆地做出了选择。

即便耳中还满是众人的不满和疑惑——

“老大搞什么？我们冲啊！”

“怕什么？这小破县城还没咱们打下的上一个大，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看老子拿下它！”

……

无数声音纷纷扰扰，却已经干扰不到柳命达。

“撤退！我们绕路！不从桐县过！”

他干脆利落地下了命令，不出意料地，收获了一大片质疑。

但柳命达此时已经顾不得解释了，他总觉得，如果他再退晚点，肯定会有更厉害更无法承受的东西等着他。

所以，早退早安心。

哪怕手下众人再不愿意也得坚持退。

然而，最终撤退之前，终究是好奇和不甘心，柳命达又命那嗓门大的汉子冲着城墙上高声喊了一句：

“敢问守城的大人姓名？”

风吹过，将汉子的问话吹到城墙上，然而城墙上毫无声响，又寂静地如他们来之前一样。

柳命达不死心，见对方实在没有回话的意思，不知怎么，嘴皮子一秃噜，居然把自己的名号报了上去——

“在下柳命达，达一介草民，所求不过带乡亲们寻一条出路，今日冒犯，还望海涵，还望日后有缘再见！”

说罢，也不管城墙上人的反应，带着手下那两万人调转方向，避开桐县县城继续北上。

他那番话绝非无的放矢。

已知桐县官员已经被砍了头挂在城墙上，那么此时城里的人肯定是反贼，但如此有能耐又沉得住气的反贼，日后只要不出意外，定会闯出一番天地，柳命达不敢预测日后如何，却也不想跟这种人交恶，若是以后还能遇上，只希望对方能记住自己今日的礼貌。

-

如柳命达所想。

鹿野的确记住了这个柳命达，看到对方居然真的率领大军退去，很快朝着另一个方向绕过桐县继续北上，心里也对此人的评估又上了一个台阶。

之前看李世清的水平，鹿野看地都快笑了，心想若是大魏造反的都是这种蠢货，那么甚至不必朝廷派官兵来围剿，他自己迟早也得被自己玩死，当然，更大可能是他压根等不到自己玩死自己，一不小心就被别人灭了。

嗯，比如此时，不就被自己给灭了吗？

而就算没有自己，若是此时守城的还是李世清，鹿野敢肯定，今日依旧是李世清的死期，而那个已经走了的柳命达，如今怕是也已经入主了桐县。

不过幸好，人家的志向似乎更高远，一看桐县有点硬茬子，便放弃了不遗余力的攻打。

对此，鹿野很欣赏。

虽然这样一来，她做的那些准备一大半都用不上了，但这种事这种东西，自然还是用不上为好，毕竟鹿野也不是什么好战的人嘛。

因此，眼看着确定了柳命达的队伍走远，鹿野才终于下达了戒备解除的命令。

顿时，城墙上乃至桐县县城内一片欢呼。

原本静悄悄的小县城成了一片欢腾的海洋，差点震地走远的柳命达一行人也听到。

鹿野也不管百姓们如何放松欢呼，只是对着这一会儿功夫又送到官驿的公文发呆。

没想到啊。

刚送走一个造反的，立马又迎来了另一个造反的。

而且跟李世清柳命达都不同，这次这个造反之人，可是非常有来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