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明,雪庐茶寮外的青石板路上积了一层薄雪,踩上去悄无声息,却冷得刺骨。
林晚昭掀开帘子步入茶寮时,风卷着雪粒扑在她帷帽边缘,像亡魂指尖的轻触。
屋内炭火微红,茶香清冽,临窗那男子端坐如松,玄色直裰衬得肩线笔直,袖口露出一方素白手帕,上绣“慎言”二字,针脚细密如律。
她缓步上前,在对面落座,指尖轻叩桌面三下,声音压得极低:“天光拂雪。”
沈知远抬眸。
那一瞬,林晚昭几乎以为自己落入寒潭——他的目光太利,不似书生,倒像审案的刑官,能剖开皮肉直见骨相。
“你比约定早了三刻。”他执壶的手未动,语调却冷了下来,“是不信我?”
林晚昭不动声色,只将帷帽摘下,露出一张清瘦却轮廓分明的脸。
她眸光沉静,像深冬古井映着星子:“我从不信活人。但我信……死人说的话。”
沈知远瞳孔微缩。
她不再多言,从袖中取出三物,逐一摆于桌面。
其一,是半张残账,纸角焦黑,墨迹斑驳,却清晰可见“盐引三成”“淮安中转”等字;其二,是一截纸鸢线,竹骨断裂,线上缠着几缕暗红丝线,似血渍风干;其三,是一张泥印拓片,印痕歪斜,却能辨出一只青靴底纹,靴尖刻有“影”字。
沈知远神色骤变,伸手拿起拓片,指腹摩挲那“影”字片刻,声音低沉如铁:“这青靴……是‘影靴’营的标记。三年前兵部清查私兵案,此营已被裁撤。”他抬眼盯她,“你从何处得来?”
林晚昭垂眸,指尖轻轻抚过那截断线,仿佛在回应某个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亡者所赠。”
沈知远沉默良久,终是未再追问。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份卷宗,封皮无字,唯有火漆印一道,已破损。
“三日前,赵姨娘曾密报御史台。”他声音压低,“称林府有‘活人镇宅’之邪,以生魂祭阴脉,压住嫡脉气运。可惜……她未及详述,便在井边暴毙。”
林晚昭呼吸一滞。
赵姨娘……是母亲临终前最后一个守在床前的人。
她曾听见她在哭:“小姐,我没能护住您……可那地窖里的东西,我一辈子忘不掉……”
原来她没疯。她是真的知道。
“王氏不是疯妇。”沈知远将卷宗推至她面前,“她是棋手。以私生子‘安’为名,在江南设三家空壳商号,走通漕帮水路,将盐引虚报三成,所得银两层层洗白,最终流入户部某侍郎私库。”他顿了顿,声音更冷,“而那位侍郎,正是王承恩的姻亲。”
林晚昭指尖微颤。
母亲曾说过:“王氏心狠,但不蠢。她若动手,必牵朝局。”
她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一桩家宅阴谋,而是一张横跨商路、漕运、朝堂的巨网。
林府不过是饵,是洗钱的壳,是掩盖更大罪行的遮羞布。
“赵姨娘为何死?”她问。
“她曾见过地窖中的‘活祭’。”沈知远目光锐利,“王氏为压林府嫡脉气运,每逢月晦,便以无辜仆婢献祭,取生魂镇宅。赵姨娘撞破此事,留下暗记——就是你手中的纸鸢线。那是她女儿生前最爱的风筝,线断那日,她女儿也死了。”
林晚昭猛地攥紧拳头。
她终于明白小蝉为何执念不散——那夜,她亲眼看见赵姨娘将半截染血的线埋在梅树下,喃喃道:“小姐,我替您留个信物……若有人听见死人说话,便能替我们开口。”
而她,真的听见了。
“青靴死士呢?”她声音冷得像冰。
“影靴营,王家豢养的私兵,专司灭口与押运。”沈知远将卷宗翻至一页,画着一名黑衣死士侧影,“他们已盯上你。昨夜你回府时,巷尾那名卖糖人的,便是他们的眼线。”
林晚昭心头一凛。
她记得那糖人摊,摊主戴斗笠,左手缺了小指——断口整齐,是刀斩所致。
她当时只觉眼熟,如今想来,那正是“影靴”死士的标记之一。
“他们下一步,会毁你证据,再嫁祸你通敌。”沈知远凝视她,“你若继续查,便是与整个朝中贪腐势力为敌。”
林晚昭却笑了。
那笑极轻,却如刀出鞘。
她缓缓将三件证据收回袖中,指尖拂过匕首冷刃,声音低哑却坚定:“那我便先让他们——听见亡者的控诉。”
沈知远望着她,忽然道:“你不怕?”
她抬眼,目光如雪夜孤灯:“我怕。可母亲死前说,‘晚昭,你听得见他们,便是他们唯一的嘴。’”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我不开口,谁替他们说?”
沈知远久久未语。
良久,他提笔在纸上写下四个字,推至她面前:天光将至。
林晚昭心头一震。
这不是约定,是盟誓。
二人对坐,推演全局。
王氏借外账房洗钱,以私生子为傀儡,暗中勾结漕帮、户部、兵部贪官,已成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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