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风,似乎一夜之间就换了方向。
它不再凛冽,而是裹挟着成千上万盏灯火的温度,汇聚在听魂司门前。
那盆逆火芽,自置于此地,已三日三夜,焰色不减反增。
初时只是星星之火,如今却已成了一片小小的、温暖的湖泊。
百姓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不喧哗,不拥挤,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灯盏靠近,用自己灯中的油膏,为那不灭的火苗续上一份心意。
孩童们不懂这沉重,却也学着大人的模样,将从自家院里摘来的花瓣,小心翼翼地夹进翻开的书页中,再轻轻放置在火盆周围。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倚着门前的石狮,手中捻着佛珠,口中低声诵念的却不是佛经,而是半卷残破的《香嗣录》,那上面,是百年来因焚香而逝的亡者名讳。
林晚昭就立在听魂司高高的门阶之上,俯瞰着这片由人间烟火汇成的烛海。
她伸出手,一片被烛火熏得温热的花瓣恰好落在她的指尖。
就在触碰的瞬间,一个苍老而虚弱的声音在她灵魂深处响起,那是深埋于地宫的前任听魂者,借助这万民愿力,传来的最后低语:“孩子,看清了吗?他们不是来拜神的,是来认亲的。”
一语惊破梦中人。
林晚昭浑身一颤,指尖的花瓣仿佛有了千钧之重。
她忽然明白了,这株逆火芽,这三日不熄的火焰,从来不是什么神迹的象征。
它是信物。
是千百年来,那些被当做祭品、被当做灰烬的冤魂,与活着的亲人之间,第一次得以平等的、温暖的握手。
夜色更深时,一道身影穿过沉默的人群,步履匆匆地登上台阶。
是沈知远。
他脸色凝重,眼中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疲惫和压抑不住的寒意。
他没有多言,只从怀中掏出七份用牛皮纸封好的密档,径直走到逆火芽盆前。
“吏部、户部、礼部,三省六部,已有十三位高官暗中联名上书。”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宁静的烛海,“奏章直指听魂司,罪名是‘妖术干政,惑乱民心’。”
他顿了顿,将其中一份封皮烧得微焦的密档展开,递到林晚昭眼前。
“更要命的是这个,兵部侍郎周鹤,三日前,在城外三十里的长亭,密会了北境玄甲游骑的副统领。他们谈的,是‘清君侧’。”
清君侧!
这三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晚昭心上。
她身侧的红绡,更是吓得脸色惨白。
沈知远却冷笑一声,将那七份足以掀起朝堂腥风血雨的密档,一份接一份地投入逆火芽的火焰之中。
纸张遇火,瞬间蜷曲,化为黑蝶,最后燃成一捧飞灰。
“他们不怕你翻案,不怕你查出几个皇亲国戚。”火光映着他深邃的眼底,那里面闪烁着比火焰更冷的锋芒,“他们怕的,是你让这满城的百姓都信了——人命,比皇权更重。”
就在此时,另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听魂司的阴影中走出,是红绡。
她手中捧着半卷被虫蛀过的残册,快步走到林晚昭面前。
她的脸上混杂着恐惧与一种破土而出的决绝。
这几日,她凭着幼时在香祭局为婢的记忆,悄然潜入了早已被查封的旧库,在一方腐朽的沉香木箱夹层中,寻到了这个。
册页上,一行用血色朱砂写就的字迹,即便历经岁月,依旧狰狞夺目:“炉心血脉,九代而终,若逆火不灭,则香祭永锢。”
林晚昭的目光凝固了。
第九代……她就是第九代。
这仿佛是一个诅咒,注定了她的使命,也注定了她的终结。
红绡却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腹在那“九代”二字上反复摩挲,眼中忽然泛起了泪光。
她曾是香祭局秘密豢养的“香引”之一,亲眼看着八名与她同龄的女孩,在如花的年纪被抽干血液,只为炼制那一炉献给皇权的“镇国香”。
唯有她,因天生喑哑,被认为是不祥之兆,无法在祭祀时诵念祷文,才侥幸被当作废品扔掉,活了下来。
此刻,这个从未开口说过话的女孩,从怀中掏出炭笔和纸,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笔一划,用力地写下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句话。
她将纸递给林晚昭,上面只有简短而有力的几个字:“你不是最后一个,是第一个。”
不是终结,而是开端。林晚昭的心,被这无声的呐喊狠狠撞了一下。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沉重的马蹄声与甲胄摩擦声便踏破了京都的宁静。
禁军统领李怀恩,亲率一队监察卫,盔明甲亮,如一柄出鞘的利剑,直抵听魂司门前。
他手中高举的,是皇帝亲笔的敕令——巡查邪祀,肃正纲纪。
然而,他们被挡住了。
成百上千的百姓,自发地手挽着手,列成了一道沉默而坚韧的人墙。
他们没有武器,手中只有昨夜未熄的烛火,一双双眼睛在晨光中,平静而坚定地注视着这些国家最精锐的卫士。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