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张桌子杯盘狼藉。盆底只剩点油汤。碗里的饭粒都被刮得干干净净。盘子比狗舔过还亮。
婆娘们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剩菜?一点肉渣,几片菜叶子,都小心地倒进干净的瓦盆里,盖上木盖子。“留着晚上烩菜!糟蹋粮食天打雷劈!”一个婆子念叨着,把盆子抱得紧紧的。
碗筷堆成小山。几个婆娘蹲在棚子角落,就着大木盆里温乎的水,哗啦哗啦地洗。粗布巾子擦干水,码放整齐。桌子用湿抹布擦得油光锃亮。翻倒的凳子扶起来摆好。地上的骨头渣子、饭粒都扫干净。
热闹的空地安静下来。吃饱喝足的汉子们,三三两两靠在刚砍下来的圆木堆上,或者直接瘫在扫干净雪、被日头晒得有点温乎的冻土地上。棉袄解开,露出汗津津的胸膛。肚子吃得滚圆,被太阳晒着,暖烘烘的。眼皮子打架。呼噜声此起彼伏。连村长都抱着他那根烂木棍,歪在木头堆边,张着嘴打起了鼾。太累了。也太饱了。骨头缝里都透着舒坦。
龙北琴没歇。他走到棚子里的灶台边。灶膛里煤火还温着。他掀开一口大锅的盖子。里面还剩小半锅奶白的冬瓜排骨汤。汤里飘着几块炖得酥烂的排骨肉和冬瓜块。他拿起一个厚实的粗陶大碗,舀了满满一碗汤,又特意多捞了几块排骨和冬瓜。盖上锅盖。又拿个碗,从旁边温着的饭桶里,压实了满满一碗白米饭。饭粒冒着热气。
他一手端着汤碗,一手端着饭碗。走出棚子。没看那些瘫着晒太阳的人。径直朝村子西头走去。
西头最破的那间土坯房。门板歪斜着,用草绳勉强拴着。推开。一股浓重的、混杂着草药味和某种陈腐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里很暗。炕上,一个枯瘦得像把干柴的老人蜷缩在破被里。眼睛浑浊,半睁着,没什么神采。听见门响,眼珠子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
“叔。”龙北琴走到炕边,声音不高。
老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浑浊的眼睛努力聚焦,看清是龙北琴,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点气音。
龙北琴把饭碗放在炕头一个缺了角的破木箱上。自己坐到炕沿边。端起那碗热腾腾的冬瓜排骨汤。碗很烫。他吹了吹气。用勺子舀起一点汤,混着一小块炖烂的冬瓜肉。小心地递到老人干裂的嘴边。
“喝点。”声音没什么起伏,动作却很稳。
老人浑浊的眼睛看着那勺汤,又看看龙北琴没什么表情的脸。嘴唇颤抖着,张开一点。温热的汤汁混着软烂的冬瓜肉滑进嘴里。老人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一股久违的、带着肉香的暖流顺着食道滑下去。他枯黄的脸上似乎有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光。
龙北琴一勺一勺地喂。动作不快,但很稳当。汤很烫,他每次都用嘴吹凉些。排骨肉炖得烂,他用勺子碾碎,混在汤里。老人吞咽得很慢,很费力。但每一口都咽了下去。浑浊的眼睛里,慢慢积起一点水光。
一碗汤喂下去小半碗。老人微微摇头,表示喝不下了。龙北琴放下汤碗。又端起那碗白米饭。饭还温着。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小团饭,递到老人嘴边。
老人看着那团白米饭。眼神有点发直。多久……没吃过这么白、这么香的饭了?他张开嘴,含住那团饭。干瘪的腮帮子费力地蠕动着。饭粒的甜香在嘴里化开。
龙北琴就坐在炕沿上,一筷子一筷子,把碗里的饭喂完。老人吃得很慢,但都吃了下去。最后一口饭咽下去,老人闭上眼,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满足的叹息。枯瘦的脸上,那点微弱的光似乎亮了一点点。
龙北琴收拾好碗筷。把炕头那床破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老人露在外面的肩膀。没说话。转身,端着空碗空筷,走出这间昏暗破败的屋子。轻轻带上门。
屋外。惨白的冬日悬在天上。风小了。空气里有雪融化的清冷味道。远处空地那边,汉子们的呼噜声隐约传来。
龙北琴端着碗,往回走。脚步踩在融雪的泥地上,留下浅浅的印子。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映着屋檐滴下的水珠,也映着刚才老人咽下最后一口饭时,眼角那点浑浊的湿痕。
……
县城。春香楼二楼。窗户关得死紧。空气里弥漫着摔碎的茶盏瓷片味、浓烈的脂粉味、还有一股……焦躁到快要爆炸的怨毒气息!
老鸨像头困兽,在铺着厚绒的地毯上来回走!肥硕的身体带起风,刮得旁边小几上的烛火乱晃!她脸上厚厚的脂粉被汗水冲花了,一道红一道白,像鬼画符!猩红的嘴唇被自己咬破了皮,渗出血丝!她手里死死攥着一块被撕烂的丝帕,指节捏得发白!
“废物!废物!全是废物!!”她喉咙里滚出低哑的咆哮,声音像砂纸磨着铁锈,“独眼龙!城南一霸?!放他娘的狗臭屁!半个月了!半个月连个响屁都没放回来!金子!银子!老娘许了九成!九成啊!都他妈喂狗肚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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