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紫微结会
第一场雪落下来时,雷泽湖畔的观星台终于落成。雪片像被天庭的织女撕碎的云絮,打着旋儿从铅灰色的天幕飘落,轻柔地覆盖在青石台面上,却盖不住那些精心雕琢的星图——每一颗星的位置都与夜空严丝合缝,连北斗第七颗旁那颗几乎看不见的辅星,都在石面上刻着针尖大小的凹痕,是伏羲趴在台面上用骨刀一点点凿出来的。台中央嵌着昊天带来的陨铁圆盘,边缘的齿痕经过燧人氏族人反复打磨,光滑得能映出人影,转动时能精准卡住每颗亮星的方位,发出“咔嗒咔嗒”的轻响,像是在与天幕进行着一场跨越万古的对话。
各氏族首领踩着薄雪赶来,火把的光晕在雪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道道连接天地的桥梁。华胥氏裹紧了新缝的貉子皮斗篷,那是族里的妇人用三张貉子皮拼缝的,斗篷边缘的白毛上落着细碎的雪粒,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她看见燧人氏首领背着一个巨大的陶瓮,瓮口用麻布封着,里面盛着新酿的米酒,是用今年第一茬丰收的黍米酿成的;有巢氏带来了刚熏好的兽肉,挂在木杆上像串起的琥珀,油脂在火光下闪着润泽的光,还没靠近就能闻到松木熏烤的香气;伏羲则捧着一卷兽皮,上面用朱砂画满了星轨,边角还沾着新鲜的松烟墨,是他昨夜赶工到鸡鸣才画完的。
昊天站在台中央,手里握着一支朱砂笔。那朱砂是从南方山脉采来的丹砂,研碎后混了鹿血,红艳得像凝固的朝霞。他俯身对着石面上的星图,在大熊与小熊星座的交汇处画了个圈。朱砂在青石上慢慢洇开,像一朵在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将那片原本空白的区域衬得格外醒目。“今夜,紫微将显。”他的声音穿透风雪,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风雪都为这声音让路,“那是两熊精气交汇之处,也是人间秩序的映照——就像你们各族在此集会,既守着自己的疆界,又连着共同的根。”
燧人氏首领往火堆里添了块松木,松木里的油脂遇火“噼啪”炸开,溅起的火星落在雪地上,瞬间便熄灭了,只留下一个个黑色的小点。“昊天神,”他瓮声瓮气地问,手里还攥着个陶碗,碗沿被摩挲得发亮,“这紫微垣,真能像北辰那样指引我们?”他的族人去年冬天在山林里迷了路,靠着辨认大熊星座的方向才得以生还,对星辰的敬畏早已刻进骨子里,连吃饭时都要先对着北辰的方向拜一拜。
“北辰定方向,紫微定秩序。”昊天指着石面上的朱砂圈,目光扫过围拢的众人,“就像我们围着火堆议事,总得有个居中的位置,有个说话算数的首领,不然你说东我说西,岂不是要乱成一锅粥?天上的星也一样,若没有紫微垣统摄,大熊乱闯,小熊乱窜,北辰再亮也镇不住这天地的秩序。”
华胥氏忽然想起三个月前的迁徙——那时候各氏族还没定规矩,遇到岔路时,猎户氏族想往东,那里猎物多;农耕氏族想往西,那边土地肥,争论了整整三天,差点错过了最佳迁徙时机。直到她提议“跟着大熊前爪的方向走,昊天神说过那是天地的轴”,才总算统一了意见。原来那时,他们已经在无形中遵循着某种秩序,只是自己还没察觉,就像雏鸟天生知道跟着母鸟归巢。
夜幕渐深,雪片在火把的光晕中飞舞,像无数白色的蝴蝶在跳动。华胥氏屏住呼吸,望着昊天圈定的方位。起初只有几颗疏星,像撒在墨纸上的米粒,黯淡得几乎要被云层吞没。随着夜风渐息,云层像被谁用手掀开的幕布,一点点退向天边,更多的光点从深蓝色的天幕中钻出来,一颗、两颗、三颗……渐渐连成一片——像帝王出行的车辇,有辕有轮,那几颗亮星便是车盖的骨架;像部落议事的宫殿,有梁有柱,居中的那颗红星就是殿堂的火塘;又像围聚的氏族成员,有长有幼,在大熊与小熊之间形成稳固的三角,将那颗明亮的北辰牢牢护在中央,像一群忠诚的卫士守护着首领。
“那是‘紫微垣’。”昊天举起陨铁圆盘,调整角度让星光透过齿痕落在雪地上,映出与紫微垣完全吻合的光斑。光斑在雪地上微微晃动,像一群跃动的星辰,与天上的星群遥相呼应。“天上有紫微,地上有祭坛;星有尊卑远近,族有长幼亲疏,这便是‘天人合一’的真意——不是强融,而是各安其位,各守其道。”他指着石面上的星图,指尖划过大熊的轨迹,“你们看,大熊不抢北辰的位置,小熊不越过大熊的界限,却都在护着这天地的轴。人也一样,氏族首领不欺凌族人,各族之间不相攻伐,才能在这天地间站稳脚跟。”
燧人氏首领突然“咚”地跪在雪地上,厚重的膝盖砸得积雪四溅,他对着紫微垣重重叩首,额头磕在青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连叩三下,额头上立刻红了一片。“我懂了!”他声音带着激动的颤音,“去年我族两个部落抢火种,打得头破血流,就是因为没个规矩!以后我们就照着紫微垣的样子,燧人氏各部落围着总坛,总坛跟着大氏族,再也不内斗了!”他身后的族人纷纷效仿,连最顽皮的孩子也学着大人的模样,把冻得通红的小手按在冰冷的石台上,掌心的温度很快融化了一小片雪,留下淡淡的湿痕,像给这观星台盖了个小小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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