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七年三月中旬,应天府。春日的暖阳透过奉天门议事厅高大的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厅内气氛却与这明媚春光不甚相合,带着几分凝重。
大明议政王、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天策上将军、神策提举司提举使、大宗正院宗人令吴王朱栋端坐主位,身着亲王常服,神情沉稳。左侧是礼部尚书赵瑁,花白胡须梳理得一丝不苟,神情恭敬中带着对礼仪不容置疑的坚持;右侧是户部尚书杨思义,一个面容清癯、眉宇间刻着深深倦意的老臣,指节因常年拨弄算盘而显得粗大。厅下还有礼部侍郎、户部侍郎、宗人府丞、太常寺少卿等一众官员,分列两旁,个个屏息凝神。
“殿下,”礼部尚书赵瑁率先开口,声音清晰而缓慢,带着固有的持重,“太子纳侧妃,乃国之嘉礼,关乎东宫体面与皇家威仪,更是天下臣民仰望之典范。依制与前宋朝成例,臣等反复斟酌,草拟仪程如下:其一,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此六礼乃古制根本,不可偏废。然侧妃之礼,亲迎可由太子遣正副使代行,此乃权宜,亦合礼法;其二,聘礼规制,当稍逊正妃,然诚意伯刘公、左都御史韩公,皆国之股肱,清名卓着,亦不可轻慢寒心,故拟比照亲王纳侧妃旧例,略作增益,计:赤金一百两,纹银一千两,各色锦缎一百二十匹,上等珠玉头面首饰各两匣,塞北良马二十匹;其三,大婚吉日,于奉天殿行册封礼,告祭太庙,昭告祖宗天地。礼成,设宴于文华殿,宴请在京三品以上文武及勋贵重臣,共襄盛举;其四,仪仗卤簿,侧妃用半副亲王妃仪仗,入东宫后,车驾、服饰、宫人配置,皆有定例,务求既显尊荣又不失节制……”赵瑁条理分明,将繁复得近乎琐碎的礼仪规制一一道来,每一个细节都透着礼部对天家威仪的极致维护。
朱栋凝神静听,不时颔首。这些礼仪程序,既是彰显天家尊贵,也是维系帝国纲常秩序的必要手段。他来自后世,虽知其中不乏虚文缛节,但更明白在洪武初年这百废待兴、人心初定之时,一套庄严完备的礼仪对于塑造皇家权威、凝聚人心的巨大作用。
待赵瑁终于说完,朱栋目光转向右侧,那忧色几乎凝成实质的杨思义:“杨尚书,礼部所拟,俱是维系国体之需。户部这边,支应可有难处?但讲无妨。”
户部尚书杨思义,闻言立刻起身,长长地作了一揖,未语先叹,那叹息声沉甸甸地压在厅内每个人心头:“殿下明鉴!非是臣下推诿懈怠,实乃……实乃国库空虚,捉襟见肘,力有未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他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与疲惫,从袖中取出一份誊写得密密麻麻的清单,双手奉上,指尖微微颤抖。
朱栋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清单,杨思义便开始细数家底,那语速如同他日日拨弄的算盘珠,噼啪作响,每一个数字都敲打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殿下请看这第一项:去岁北伐,虽犁庭扫穴,大捷而还,扬我国威!然数十万大军远征漠北数月,人吃马嚼,粮秣转运所耗几何?军械损耗补充几何?阵亡将士抚恤,有功将士犒赏几何?更有沿途驿站民夫征调损耗补偿……林林总总,所耗何止巨万?仅此一项,已几乎掏空了洪武五年、六年好不容易积攒下的那点家底!太仓银库为此役,实支白银二百二十七万六千余两,粮秣折银更逾百万!如今库中存银,十不存一!”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痛心疾首。
“其二,”杨思义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清单的第二大项上,仿佛要点穿那薄薄的纸张,“漕运大运河贯通南北,乃陛下定鼎之伟业,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然自去岁至今,疏浚山东济宁至直沽关键河段,征发河南、山东、直隶民夫近三十万!每日人吃马嚼已是天文数字,更兼开山凿石、加固堤岸、修建闸坝,所需青石、巨木、糯米灰浆、铁器工具,哪一样不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工程浩大,耗费无算!此乃利在千秋之事,户部上下岂敢怠慢?然眼前之耗费,已如山崩海啸!工部月月催款,户部拆东墙补西墙,寅吃卯粮,实难为继!截止上月,此项已支银九十五万两,后续缺口,至少还需五十万两!此乃无底之洞啊,殿下!”
“其三,”杨思义喘了口气,脸上忧色更浓,几乎要滴下水来,“营建藩邸!晋王殿下在太原晋王府邸工程,去岁动工,至今尚未完工,耗银已逾二十万两!燕王殿下、周王殿下虽尚未就藩,然陛下早有旨意,其京师王府亦需提前营造,规制宏大,务求彰显皇家气象!木料需上等金丝楠、杉木,石料需汉白玉、青石,砖瓦需官窑特供,更有无数雕梁画栋、彩绘漆饰!眼下燕王府才堪堪起好地基,周王府连选址都未最终敲定,这银子便如同开闸之水,止都止不住!仅王府基址平整、物料采买预付,已支用十五万两!后续……臣不敢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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