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日连绵的雨水虽已停歇,但烈日很快便重新夺回了统治权,将积蓄已久的热力变本加厉地倾泻下来。
皇城内的殿宇楼阁,那些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刺目的朱红墙体与流光溢彩的琉璃金瓦,在炽烈阳光下蒸腾起扭曲晃动的光晕,仿佛连坚硬的汉白玉台基都要被烤得融化。
空气凝滞而粘稠,裹挟着草木疯狂滋长后的腥甜与泥土被反复浸泡又晒干的陈腐气息,压在每个人的胸口,令人呼吸维艰。
唯有藏身于古柏虬枝间的蝉,拼尽全力发出声嘶力竭的聒噪,将这帝国中枢的庄严肃穆,搅动得平添了几分难以言状的焦灼与不安。
皇帝持续近半月的静养,已在朝堂内外积蓄了一种无形却日益沉重的压力。
每日文华殿的太子听政与武英殿的吴王议军,虽在两位殿下主持下依旧有条不紊,各项政务军令如常运转,但那份缺少了开国雄主朱元璋绝对威权镇慑的平衡,如同行走于薄冰之上,看似平稳,实则危机暗藏。
无数双眼睛——忠忱的、审慎的、观望的、乃至暗藏机锋的——都在密切注视着后宫坤宁宫的方向,等待着那最终,也最权威的决定,如同干涸的禾苗期盼甘霖,又似惊弓之鸟畏惧雷霆。
这一日,大朝会的钟鼓声如同往常一样,在东方初露鱼肚白时便悠扬响起,穿透笼罩皇城的、带着宿露的薄雾。
文武百官身着按照品级严格区分的各色朝服,手持玉笏,沿着笔直如线的御道,沉默地汇流向帝国的权力核心——奉天殿。
与往日不同的是,丹陛之上,那张由千年木雕琢、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此刻空空如也。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期待、揣测与隐隐不安的暗流,在这看似肃穆规整的百官行列中无声地涌动、传递。
皇太子朱标与吴王朱栋,并肩立于御阶之下,文武班首之前。
朱标身着杏黄色九章龙纹太子朝服,头戴九旒远游冠,珠玉垂旒微微晃动,映衬着他比往日更加清减的面容。
尽管眉宇间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脸色也略显苍白,但他努力挺直了脊梁,眼神沉静如水,努力维持着储君应有的威仪与镇定。
在他身侧,吴王朱栋则是一身元帅礼服,庄重肃穆,肩章上那五颗以金线密织、拱卫着日月徽记的将星,在殿内数百支儿臂粗牛油烛的映照下,闪烁着冷硬而坚定的光泽。
他微微垂眸,俊朗的面容上平静无波,仿佛殿内所有或明或暗的打量、所有隐晦的猜测与权衡,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当司礼监掌印太监那独特而尖细、仿佛能刺破一切沉寂的嗓音响起时,奉天殿内刹那间落针可闻。
“陛下有旨——”
霎时间,满殿文武,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跪伏在地,宽大的袍袖拂过金砖地面,发出窸窣的声响。
山呼海啸般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浪,在空旷高阔、蟠龙金柱林立的殿宇内激烈回荡,震得梁柱间的微尘都在透过高窗菱形琉璃照射进来的,被切割成束的光柱中疯狂舞动。
掌印太监神色凝重,双手稳稳地展开一卷明黄色的缣帛,用清晰而缓慢、确保每一个字都能清晰地传入每位臣工耳中的语调,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绍承天命,统御万方,夙夜惕厉,未尝少懈。然春秋渐高,近感风寒,虽无大碍,然太医力谏,需静心调摄,以固本源。国不可一日无主,政不可片刻荒弛。皇太子标,仁孝聪慧,器宇深凝,历练政事多年,朝野共见。着即日起,监国理政,总揽机务,凡议政处、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各衙门奏事,皆由太子决断。吴王栋,朕之嫡次子,英毅果决,晓畅军事,于国有大功。着令赞襄军国事宜,辅佐太子,共维社稷。”
圣旨到此,内容尚在部分敏锐大臣的预料之中。
太子监国,名正言顺;吴王辅政,倚重其能。这无疑是当前局面下,维系帝国稳定最合理的安排。
然而,接下来的内容,却让许多人心头猛地一紧,旋即掀起滔天巨浪。
“大明军事委员会,乃国之干城,军机重地,关乎社稷安危。朕静养期间,由皇太子标代朕统领。凡涉及各大战区兵马调动、新式火器配发、战略规划变更、及五品以上武官黜陟等一应事宜,均需太子与吴王联合用印,方可施行。兵部及各相关衙门,需严格遵行,不得有误!望尔等文武臣工,体朕苦心,各尽厥职,同心辅佐,共保我大明江山永固,国泰民安。钦此——”
“臣等遵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声音中蕴含的情绪却远复杂于前一次。惊愕、了然、振奋、忧虑……种种心绪,掩藏在恭敬垂下的头颅和挥舞的玉笏之后。
联合用印!
这四个字,像一块被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千钧巨石,在众多官员心中激起了巨大的、层层扩散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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