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权十策》的尘埃落定,如同一股强劲的新风,吹遍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自然也激荡着远离权力中心的一处角落——南昌郡王府。
洪武十五年的夏末,一封来自应天的六百里加急谕旨,送达了南昌王朱文正的手中。
旨意简洁而威严,召其即刻入京觐见。捧着这封轻薄却重若千钧的黄绫谕旨,朱文正这位昔日曾与徐达、常遇春齐名的骁将,如今早已被岁月和闲置磨去了大部分棱角的宗室郡王,心中百感交集。
他深知,这或许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重返帝国权力舞台中央的机会。
没有犹豫,更没有怠慢,朱文正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好府中事务,带着寥寥几名亲随,轻车简从,日夜兼程赶往应天。
一路上,他反复思量着见到那位既是亲叔父,更是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时,该如何自处。
往日的骄狂与过失,如同鞭子般抽打着他的记忆。他知道,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唯有彻底的悔过与毫无保留的效忠,或许才能换来一线生机。
踏入熟悉的、却更显巍峨肃穆的紫禁城,朱文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在引路内侍沉默的带领下,他穿过重重宫阙,并非前往举行大朝的奉天殿,而是直接被引到了武英殿的东暖阁——皇帝处理日常政务、接见亲近臣子的地方。
暖阁内,朱元璋正伏案批阅奏章,太子朱标与吴王朱栋则侍立在一旁,低声商议着什么。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臣……南昌王文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朱文正趋步入内,不敢抬头,径直走到御案前数步远的地方,推金山,倒玉柱,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朱元璋并未立刻让他起身,而是放下了手中的朱笔,缓缓抬起头,目光如两把冰冷的刮刀,在朱文正俯伏的背影上扫视着。暖阁内一片寂静,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良久,朱元璋才沉声开口,听不出喜怒:“文正,抬起头来。”
朱文正依言抬头,却依旧不敢直视天颜,目光垂落在御案前的地面上。多年的幽居生活,让他原本锐气逼人的面容染上了风霜与憔悴,鬓角也已见斑白。
“可知咱为何召你入京?”朱元璋问道。
朱文正深吸一口气,知道关键时刻到来。他再次重重叩首,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再抬起头时,已是虎目含泪,声音哽咽,充满了悔恨与痛楚:
“叔父!侄……侄儿知罪!昔日侄儿年少无知,恃功而骄,目无君上,犯下滔天大错!叔父念及血脉亲情,宽宏大量,未取罪臣性命,仅以圈禁惩戒,已是天高地厚之恩!这些年来,侄儿每每思及往事,皆痛彻心扉,夜不能寐!深感辜负了叔父的信任,辜负了父亲的在天之灵!侄儿……侄儿愧对叔父,愧对朱家列祖列宗啊!”
说到动情处,他涕泪横流,真情流露,并非全然作伪。多年的冷遇,早已将当年的骄狂消磨殆尽,剩下的更多是对过往的追悔与对未来的惶恐。
朱元璋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紧绷的嘴角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朱标和朱栋。朱标眼中露出一丝不忍,而朱栋则目光平静,微微颔首。
“你能知错,尚算有救。”朱元璋的语气缓和了些许,“起来说话吧。”
“谢陛下隆恩!”朱文正又磕了一个头,才艰难地站起身,垂手恭立,姿态放得极低。
朱元璋打量着他,语气平淡却带着敲打:“你是有能耐的,当年洪都之战,打得漂亮,咱记得。但能耐要用对地方。心术不正,能耐越大,祸害越深。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侄儿明白!侄儿铭记于心!此生绝不敢再犯!”朱文正连忙应道,态度恭谨无比。
朱元璋不再看他,转而望向朱栋:“栋儿,你之前提的那件事,说说吧。”
朱栋应声出列,先向朱元璋和朱标行了一礼,然后面向朱文正,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堂兄,往事已矣,父皇宽仁,皇兄亦常念及旧情。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尤其军中。《海权十策》已定,未来帝国重心将向海洋倾斜,然陆上根基,尤其是京营精锐,更是帝国稳定与开拓的基石,不容有失。”
朱文正的心猛地一跳,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更加凝神倾听。
朱栋继续道:“神策军,乃京营核心,肩负宿卫京师、策应四方、乃至未来为海外拓殖提供陆上武力支撑之重任。职责日重,需得力干将坐镇。王兄乃沙场宿将,经验丰富,闲置可惜。我与皇兄商议,欲请堂兄出山,任神策军都督同知,兼领天枢卫指挥使一职,重返军中,为国效力,亦算是戴罪立功,王兄意下如何?”
神策军都督同知!天枢卫指挥使!
这两个职位,意味着他将重返大明军队的核心决策层之一,并直接掌握一支精锐的亲军!这远远超出了朱文正来之前最好的预期!他瞬间激动得浑身微微发抖,几乎难以自持。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