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初刻,万籁俱寂。
应天城如同蛰伏的巨兽,沉浸在黎明前最深沉的夜色里。坊间的灯火早已熄灭,唯有巡夜更夫手中孤零零的灯笼,以及皇城方向隐约传来的宫灯光芒,在浓稠的黑暗中点缀出些许微光。
在这片寂静之中,紫禁城西侧,那座远超规制,规模宏大、戒备远超寻常亲王府邸的吴王府,却已如同精密的仪器般,开始了新一日的运转。
王府正门,高大的门楣上悬挂着金边黑底的巨大匾额,朱元璋亲笔所书的“敕建吴王府”五个鎏金大字,在门廊下长明灯笼的映照下,流淌着沉静而威严的光泽。
身着轻甲、腰佩利刃的王府亲卫,如同钉在地上的雕塑,肃立在朱红大门两侧及围墙四周的阴影里,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夜风拂过,只能听到甲叶轻微碰撞的铿锵之声,更添几分肃杀。
府内深处,作为吴王与王妃正寝的长春宫,已是灯火通明。
寝殿内,暖融的地龙驱散了初春凌晨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有助于宁神安息的檀香气息。
巨大的拔步床上,朱栋已然起身。他拒绝了内侍过多的搀扶,自行完成了简单的漱盥。铜盆中的温水氤氲着热气,毛巾敷在脸上,带来短暂的清醒。
尽管太医令顾清源多次叮嘱仍需静养,不可过度劳神,但身为议政王,今日又是至关重要的大朝会,他必须到场。
身体的疲惫与隐隐的虚弱感依旧存在,如同附骨之疽,提醒着他数月前那场几乎夺去他性命的刺杀,但那双重新焕发光彩的眸子里,燃烧的是更为坚定的意志和对国事的牵挂。
王妃徐妙云也已醒来。她身怀六甲已七月有余,腹部高高隆起,行动间难免有些迟缓不便。
但她依旧坚持起身,在贴身侍女的帮助下,仔细地为朱栋整理着繁复的亲王朝服。
玄色的纻丝面料上,金线绣成的五爪金龙在灯下熠熠生辉,象征着无上的尊荣与权责。
她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抚平袍袖上细微的褶皱,又将沉甸甸的玉带为他仔细佩戴整齐,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无声的关切与珍重。
“王爷今日气色甚好。”
徐妙云的声音带着晨起时特有的温软,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只是朝会冗长,若觉疲累,定要向皇兄言明,万万不可强撑,早些回来歇息才是。”
她抬起眼,清澈的眸子里映着丈夫略显清瘦却依旧挺拔的身影。
朱栋转过身,握住她微凉的手,唇角勾起一抹宽慰的笑意,低声道:“放心,孤心中有数。倒是你,身子沉重,不必为孤如此早起操劳。府中诸事自有管事料理,你在宫中好生安养,莫要费神,便是对孤最大的助益了。”
他的目光落在妻子隆起的腹部,那里面孕育着他们新的骨血,眼神中的锐利尽数化为缱绻柔情与深切期待。他轻轻将手掌覆上去,感受着那奇妙的生命律动,心中一片温软。
梳洗穿戴已毕,夫妻二人相携走出温暖的内寝。早有内侍宫女手持宫灯,垂首恭候在廊下。一行人穿过曲折的回廊,向着王府中用于日常家宴的龙飞殿行去。廊檐下悬挂的灯笼在晨曦的微风中轻轻摇曳,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龙飞殿内,数十盏宫灯与烛台将宽敞的殿宇照得亮如白昼。雕花繁复的紫檀木膳桌上,已由侍膳太监布置好了早膳。
并非珍馐百味,却也极为精致:熬得浓稠香滑的碧粳米粥,几样清爽的酱菜,一笼热气腾腾的蟹黄汤包,一碟酥脆的芝麻烧饼,并几样时令点心,配以温润滋补的参汤。
菜式不多,却样样考究,符合朱栋一贯不尚奢侈、注重实效的作风。
他们到达时,四个孩子已在各自的贴身太监和侍女引领下,规规矩矩地站在殿中等候请安。
长子,吴王世子朱同燨,年方九岁,身着缩小版的世子常服,容颜俊秀,眉眼间已隐隐有其父的沉静与稳重,言行举止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持重。
次子,江宁王朱同燧,虽与世子同龄,性格却截然不同,更为跳脱活泼,一双大眼睛灵动有神,透着机灵劲儿。两个小少年像模像样地躬身行礼,声音清脆:“孩儿给父王、母妃请安。”
紧接着是长女,永嘉郡主朱玉璲,年方四岁,生得玉雪可爱,宛如瓷娃娃一般,被乳母嬷嬷小心地带着,穿着粉嫩的襦裙,学着哥哥们的样子,奶声奶气地福身,口齿尚有些不清:“玉璲给父王、母妃请安。”
三子,淮安王朱同煇,与朱玉璲是双生姐弟,同样四岁,虎头虎脑,似乎还没完全清醒,有些懵懂地跟着姐姐的动作胡乱行礼,憨态可掬。
朱栋看着眼前这群稚嫩可爱的儿女,脸上不自觉露出了慈爱温和的笑容。
他走上前,先轻轻拍了拍两个儿子的肩膀,又弯下腰,用指腹轻轻刮了刮女儿粉嫩的脸颊,再揉了揉小儿子柔软的顶发,声音放缓:“都起来吧。时辰尚早,可用过些点心垫腹了?莫要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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