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执政官 第199章 海风入京华（下）

接风宴后的几日，文贵并未闲着。

他拜见了内阁首辅杨廷和，与兵部尚书王琼探讨了水师建设，也同户部尚书韩文就海贸利润与国库的关系进行了深入的交流。

他带来的不再是奏章上冰冷的数字，而是鲜活的见闻、具体的困难和切实的解决方案，这让许多原本对开海持保留态度的官员，态度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然而，风暴的中心，终究是在那庄严肃穆的奉天殿。

朔日大朝，文武百官齐集。当轮到文贵出班述职时，整个大殿的目光都聚焦于这位久违的封疆大吏身上。

文贵手持玉笏，声音平稳而清晰，将月港开海数年的成果、意义、挑战，条分缕析，娓娓道来。

他没有刻意夸大功绩，也没有回避问题，其务实、严谨的风格，与那些只会空谈道德的官员形成了鲜明对比。

“……故臣以为，开海非仅为一地之利，实乃国家开源之大道，亦是扬威域外、互通有无之良机。然，海事繁杂，非熟谙舟船、算学、律例、商贸之专才不能妥善管理。月港市舶司之所以能勉强维持，皆因陛下此前允臣不拘一格，擢用了如王良等精通算学、通晓夷务之干员。若只靠寻常科举出身的官员，恐难胜任。”

他话锋至此，自然而然地引向了当前朝堂最大的争议点：“如今陛下高瞻远瞩，欲设‘皇家实务学堂’，为国储养此等经世致用之才，臣在地方，深感其必要与迫切！此实乃巩固海防、繁荣商贸、富国强兵之根本大计！”

此言一出，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炸开！

“陛下！文贵此言大谬！”一位御史立刻出列反驳，“科举取士，选拔的是通晓圣贤之道、明体达用的君子！岂是那些只会摆弄算盘、追逐锱铢之利的胥吏所能比拟？若以此等‘术’才充斥朝堂，礼义廉耻何在？国之根基动摇矣！”

“臣附议！”

另一位官员接口道，“文贵以海事之利，蛊惑圣听，妄图以此坏我祖宗取士正法，其心可诛！”

攻击的矛头，瞬间从抽象的“实务学堂”，转向了具体的文贵本人。

龙椅上，梁正面沉如水，并未出声。他在等待，也在纵容。他需要让这些反对的声音充分暴露出来。

文贵面对指责，并未慌乱，他转身看向那名言官，目光平静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势：“这位大人，请问，若无精通算学之‘胥吏’厘清账目，国库钱粮可能清楚？若无熟知律例之‘胥吏’审理案件，民间冤屈可能得伸？若无通晓舟船之‘胥吏’督造战舰，海防可能巩固？圣贤之道，自是根本，然治国平天下，空谈心性，可能抵御佛郎机人的炮舰？可能让饥民果腹，让国库充盈？”

他一连串的反问，基于铁一般的事实，掷地有声，让那名言官一时语塞。

“陛下！”

英国公张懋适时出列，声如洪钟，“文少保句句在理！治国如治军，需实事求是！西南之战，已证明新式战法、精良火器之重要。海事亦然，需专业之才！老臣以为，实务学堂，非但不该反对，更应大力推行！为我大明培养更多如文少保、周遇吉般的实干之臣！”

勋贵集团再次表明了与皇帝一致的立场。

朝堂之上，支持与反对的声音激烈交锋，俨然成了两个阵营的角力场。

杨廷和站在文官班首，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他知道，火候已到。

就在争论趋于白热化之际，梁正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够了。”

整个奉天殿顿时鸦雀无声。

“文爱卿所言，皆是他亲身经历，肺腑之言。其所陈利弊，俱是实情。”

梁正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众臣，最终落在那些激烈反对的官员脸上，“尔等反对实务学堂，口口声声为了祖宗法度，为了士林清誉。那朕来问你们，”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可能给朕变出足够的钱粮来充盈国库？可能给朕造出威震四海的无敌舰队？可能给朕培养出能安抚流民、兴修水利的干吏？若能，朕立刻下旨，停了这实务学堂！”

一连三个“可能”，如同三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反对者们面面相觑，无人敢应声。

“既然不能，”梁正语气冰冷，“那就给朕闭嘴！”

“实务学堂，朕意已决！杨先生。”他看向杨廷和。

杨廷和立刻出列：“臣在。”

“章程既已议定，即日便以朕之名，明发天下！着吏部、礼部、工部，协同办理，不得有误！”

“臣，遵旨！”杨廷和躬身领命，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又一块更大的石头压下——他知道，真正的执行难题，现在才刚开始。

一场席卷朝野的巨大风波，在皇帝的乾纲独断和文贵带来的“事实胜于雄辩”面前，暂时被强行压下。

皇家实务学堂，这艘承载着帝国未来希望的崭新航船，终于在这一天，正式鸣响了启航的汽笛。